她猛地撕开衣襟,露出心口一道陈年疤痕??那是幼年高烧濒死时,族中长老以“驱邪”为名烙下的符印,形状正是一个倒置的唇。
“看清楚,这不只是我的伤,是这个世界的病灶。你们怕的不是我说什么,而是我站在这里,证明了‘不该存在的人’也能开口!”
裴昭身形微晃,似被无形之力击中。他终于明白,眼前女子并非来谈判,而是来宣告:**旧规则已死,新言语当立。**
他退后一步,化作烟尘消散。
黄昏时分,沈知意继续前行。皇城城门紧闭,箭楼之上弓弩森然。她在护城河边停下,取出那枚泥埙碎片,轻轻吹响。
音不成调,却如针尖刺破寂静。
刹那间,整座城池仿佛震动。地下传来嗡鸣,那是埋藏百年的“缄默桩”在共振。这些铁桩原是用来镇压民间言论气运的法器,此刻竟一根根冒出裂痕,锈迹剥落,露出内部刻满姓名的铜芯??全是历代被诛九族的言者之后。
一声啼哭响起。
来自皇宫育婴堂。一名刚出生的女婴,嘴唇尚未张开,却发出清晰的单音:“啊??”
守产嬷嬷惊骇跪地,称其为妖孽。可就在这瞬间,全城所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无论男女,齐齐睁眼,发出同样的声音。那不是哭,是最初的发声,是生命对世界的第一句质问。
虹桥的裂纹开始愈合,光芒反而更加炽烈。
城墙上,一名年轻侍卫突然扔下长矛,摘下耳塞(那是每位宫卫必戴之物,以防听见不该听的话),纵身跃下,直奔沈知意而来。
“我……我想说话!”他跪倒在地,泪流满面,“我爹是北境战俘,我娘改嫁权贵,他们说我出身污点,从小就不配开口!可我也读书,也会写诗,也梦见骑马穿云!我不该闭嘴!”
他话音未落,又有十余名侍卫相继抛械奔来,还有几名太监冲出宫门,撕掉喉部禁符,嘶吼着早已遗忘的家乡方言。
沈知意看着这群终于敢“发声”的人,缓缓抬起手,将泥埙碎片嵌入自己左耳耳垂??那里本无洞,鲜血淋漓,却毫不退缩。她以此为祭,也以此为锚,将自身化作一座移动的听见之柱。
消息传回听见湾,柳娘抱着女儿登上未竟碑台,高声朗读今日新增的一段铭文:
>“李四,三十岁,织工,临终前说:‘我想过好日子,不算罪。’未及说完,咳血而亡。”
孩童们齐声复诵,声浪如潮,顺着虹桥逆流而上,注入皇城上空。那片由“共识”残魂凝聚的阴云再度浮现,企图遮蔽天光,却被这稚嫩却坚定的合唱撞得粉碎。
七日后,皇帝亲自打开宫门。
他不再是那个跪在祖训碑前痛哭的君王,而是手持一卷泛黄帛书,缓步而出。身后跟着一群白发苍苍的老学者,每人捧着一部失传典籍:《庶民议政录》《女官策问集》《囚徒语录》……
“朕错了。”皇帝跪下,将帛书举过头顶,“这是先帝真正的遗诏:‘若民不能言,则国必亡。’朕隐瞒至今,罪无可赦。请沈姑娘收下此诏,允天下设‘直言司’,许百姓上书论政,不论出身,不限内容。”
沈知意没有接过。
她只是走到皇帝面前,伸手扶他起身,然后说:“从今往后,没有人需要跪着说话。”
她转身面向万民,举起那只嵌着泥埙的耳朵,大声道:
“听见的权利,不属于帝王,不属于圣贤,不属于启言者。它属于每一个愿意开口、也愿意倾听的人。”
那一刻,九渊之下,归墟井底,传来一声悠长回应。
不是哭泣,不是诅咒,而是一句清晰无比的童音:
>“姐姐,谢谢你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