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可谓是图穷匕见,将警告摆在了明面上。皇后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浑身冰凉。太后不仅知道她在暗中布局,更是在明确告诉她,如果她敢趁着皇帝病重挟持太子、图谋不轨,那么太后绝不会坐视不管,甚至可能动用宗室和朝臣的力量,将她这个皇后废黜!
皇后的脸色彻底失去了血色,她怔怔地看着太后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位看似颐养天年的老人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和威慑。那是一种历经三朝、沉淀在血脉和制度中的底蕴,绝非她依靠母族势力短期经营所能抗衡。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只能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近乎臣服的姿态,哑声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定当…谨言慎行,恪守本分,绝不行差踏错。”
皇太后凝视了她片刻,终于松开了手,重新靠回软枕上,脸上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淡漠:“明白就好。哀家也乏了,你跪安吧。”
“是,儿臣告退。”皇后站起身,行礼,然后一步步退出了慈宁宫正殿。她的步伐依旧维持着皇后的雍容,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那挺直的脊背微微僵硬,脚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浮。
走出慈宁宫,深秋的冷风一吹,皇后才惊觉自己的内衫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庄严寂静的宫殿,朱红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闭合,仿佛一只巨兽闭上了审视的眼睛。
她知道,今日太后的这番“敲打”,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的路,她必须走得更加小心谨慎。而珠儿、林景轩、沈述安,乃至那个云歌,有太后在背后或明或暗地支持,已然成了她计划中最大的变数和阻碍。
殿内,皇太后依旧倚在榻上,望着窗外。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侍立的心腹老嬷嬷低声道:“去告诉珠儿和沈述安,让他们放手去做。哀家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他们撑一会儿。”
“是。”老嬷嬷恭敬应声,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皇太后重新拿起那本佛经,目光却并未落在经文字句上。她浑浊却锐利的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江山,绝不能落入外戚权臣之手。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允许。
夜色渐深,林府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个对饮的身影。林景轩又一次举杯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荡漾,一如他纷乱的心绪。
“述安,我是不是个朝三暮四之人?”林景轩放下酒杯,目光迷茫地望着对面的好友。
沈述安挑眉,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满酒,“此话从何说起?”
林景轩长叹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我心中明明只有珠儿,可不知为何,近来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云歌。她的笑容,她说话时的神态,甚至她沉默时的模样,都莫名在我脑海中盘旋。”
沈述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垂下眼帘,掩饰住其中的复杂情绪。“云歌姑娘确实与众不同。”
“你也这么觉得?”林景轩像是找到了知音,倾身向前,“她与京中那些矫揉造作的贵女全然不同,坦率得可爱,却又带着几分神秘。有时我甚至觉得,她似乎很在意我,对我的喜好了如指掌。”
沈述安闻言,执杯的手微微一顿,酒水险些洒出。他强自镇定地抿了一口,“哦?何以见得?”
“就比如上月我生辰,她送来的那方砚台,正是我寻觅许久而未得的款式。还有前日,她竟提醒我雨天路滑,莫要走西苑那条小径,西苑小径因修缮而泥泞不堪。”林景轩摇摇头,又灌下一杯酒,“这些小事累积起来,让我不得不注意到她。”
沈述安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云歌姑娘确实心思细腻。”
林景轩并未察觉好友的异样,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最让我困惑的是,每次见到她,心中总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我们早已相识多年。可明明我与她相识,不过是在一年前你在天牢时。”
“许是前世有缘也未可知。”沈述安低声喃喃,举杯掩去唇边一丝苦涩。
“你说什么?”林景轩未听清,追问道。
“没什么。”沈述安抬头,换上轻松神色,“你多心了罢。云歌姑娘是珠儿的闺中密友,常来府上,你多见几面,觉得熟悉也是自然。”
林景轩皱眉,“云歌近来也颇为古怪,她看我的眼神,带着说不清的复杂,像是怜悯,又像是。。。愧疚?真是莫名其妙。”
沈述安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恢复平静,“你多虑了。”
“许是吧。”林景轩又饮一杯,已是醉意朦胧,“可是不对啊,前日我偶感风寒,她竟亲自熬了汤药送来。那关切的眼神,绝非常人之间的情谊。”
沈述安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你既如此在意云歌,又将珠儿公主置于何地?”
林景轩猛地拍案而起,震得杯盘叮当作响,“正是因此我才痛苦!我爱的明明是珠儿,可云歌的身影却总在不经意间闯入我的心扉。述安,你说,我是不是个用情不专的卑鄙小人?”
沈述安沉默片刻,仰头饮尽杯中酒,目光渐沉,心想:这也难怪云歌对她的哥哥当然有非同寻常的爱意。
沈述安又倒了一杯酒,语气带着几分压抑的激动:“既然心属珠儿公主,为何又要去招惹云歌?你可知。。。你可知有人将云歌视若珍宝,却求而不得?”
林景轩眯起醉眼,疑惑地看向好友,“述安,你此言何意?”
沈述安深吸一口气,似是下定了决心,“景轩,我且问你,若你并非真心对待云歌,可否。。。可否放手,让她获得应有的幸福?”
“放手?”林景轩踉跄着绕过桌案,走到沈述安面前,“我与云歌并无什么,何来放手一说?倒是你,述安,为何如此关心云歌的事?”
沈述安站起身,与林景轩对视,眼中是从未显露过的认真,“因为我心仪云歌,已非一日两日。”
林景轩愕然,酒醒了大半,“你。。。你说什么?”
“我说,”沈述安一字一顿,“我心悦云歌姑娘,从见她第一面起,便再也不能忘怀。”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闻烛火噼啪作响。
林景轩忽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与不信,“好你个沈述安!平日里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原来也藏了这般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