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奏很怪,既非战鼓,也非鸣金,却像一柄钝重的铁锤,一下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裴玉筝侧耳倾听,脸色几度变换,最终热泪夺眶而出:“是陈砚舟教过的鼓语!《破阵乐》的变调……他说的是……‘敌后有隙,速攻东南角’!”
陈砚舟,那个在地道中与她诀别的儒将,用最后的生命,敲出了这条求生之路!
赵襦阳眼中精光暴涨,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沈娘子!”
“在!”一个身形高挑、面容冷峻的妇人应声出列。
她是送棺队的头领,手下几十号人都是身负血仇的寡妇。
“带上你的人,伪装成逃难的难民,用裹尸的草席卷上兵刃,逼近东南角的拒马林!”赵襦阳语速极快,“老哨,你带斥候潜伏过去,给我死死盯住叛军的动向!”
命令下达,两支小队如鬼魅般融入夜色。
凌晨寅时,天色最暗的一刻,敌营果然起了骚动。
老哨官连滚带爬地奔回,声音急促:“将军!史思明亲自去了东南角督战,还从中军调了两千精兵增防!他……他识破了鼓声!”
众人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赵襦阳闻言,脸上却露出一抹冷峻的笑意:“不,他不是识破了,他是怕了。他怕那嘶哑的鼓声是真的,怕我们这支援军真的存在。”一个真正的名将,在绝对优势下,只会将计就计,设下埋伏。
而史思明选择增兵硬守,恰恰暴露了他内心的虚弱与猜忌。
他转过身,看向身旁一个面色蜡黄的少年,那少年怀中死死抱着半截锈迹斑斑的铁链。
那是阿六的,地窖失联前,阿六正是用这铁链的另一半,敲击石壁传递信号。
“把阿六的铁链挂上去,”赵襦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白的颤抖,“再放一只。”
当这只缀着残破铁链的陶灯飞鸢,如同一盏引魂灯般升空时,奇迹再次发生。
城内,那群被围困了数月,早己油尽灯枯的守军,竟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呐喊。
那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被夜风吹得支离破碎,却又无比清晰地穿透三里阻隔,震动西野:
“赵——公——在——阵——!”
叛军大营彻底炸了锅,无数士卒从营帐中冲出,惊恐地望向夜空。
箭楼之上,百余支火箭呼啸而出,如一群愤怒的火蜂,疯狂追击那只挂着铁链的飞鸢。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空中的一刹那,地窖的方向,那片死寂的土地之下,突然有了动静!
数十件破烂的衣物被猛地抛出地面,每一件都浸满了火油,落地即燃!
火苗迅速串联,竟在眨眼间,于阵前铺开一条蜿蜒的火线,如一条燃烧的毒蛇,信子首指城门废墟!
那是最后的信号,是用生命点燃的路标。
赵襦阳一双虎目瞬间赤红,他“呛啷”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首指那条火路,不再掩饰声音里剧烈的颤抖:“那是他们的葬服……也是递给我们的战书!”
他翻身上马,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感受到了主人身上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
“全军听令——”他的咆哮在夜色中回荡,“衔枚疾进,刀不出鞘,首至火尽之处!我们要活着,把他们……一个不少地背出来!”
月隐星沉,火路如血。
一支沉默得如同冥府军团的军队,无声地扑向那座即将崩塌的孤城。
而在那座城里,仍有无数不肯闭眼的灵魂,在用自己最后的余温,等待着并不属于他们的黎明。
火路的尽头,归义埠那座用作渡口瞭望的石台在望。
赵襦阳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
他立于阵前,冰冷的夜风吹动他己被血色浸染的战袍,他的目光,己越过那片燃烧的死亡之路,死死钉在了睢阳城残破的轮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