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以身躯血肉为引信,以忠魂为柴薪的焰柱,如一柄倒插天穹的利剑,将浓重的夜色斩开了一道猩红的裂口。
赵襦阳的瞳孔中倒映着这团烈火,那火光跳跃,仿佛是三百将士最后的怒吼。
他身后的归义军将士们,人人屏息,空气中弥漫着铁锈、血腥和一种即将喷薄的死寂。
良久,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却如冰凿凿石,清晰地传遍阵前:“传令各部——衔枚闭声,刀缠布,马裹蹄。三刻之内,全军压至东南拒马林外五百步。”
身旁的亲兵立刻奔赴各营传令。
赵襦阳缓缓从怀中取出一页泛黄的纸张,正是那份在恒州鼓舞了无数军民的《恒州安民歌》残页。
他曾答应阿六,要将这首歌完整地带回故土。
此刻,他凝视着上面的字迹,手指微微颤抖,随即却又变得无比坚定。
他将残页撕成均匀的西片,分别交给西名早己等候在侧的先锋校尉。
“记住,以此为凭。见城内火起,便是总攻之时,不必再等我的将令。”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城里的兄弟用命给我们烧出了这条路,一个喘息的功夫,三百条人命就白死了。谁敢迟疑,军法无情。”
西名校尉接过纸片,郑重地揣入胸甲内,那薄薄的纸片仿佛重逾千斤。
他们无声地行礼,转身没入黑暗中。
大军如一道无声的黑色潮水,向着睢阳城的方向蠕动。
左翼,裴玉筝率领的玄甲营是全军的矛尖。
他们借着城中尸堆燃烧产生的浓烈烟幕掩护,几乎是贴着地面匍匐前进。
空气中刺鼻的焦臭味熏得人几欲作呕,但无人发出半点声息。
当先头部队距离叛军最外围的拒马鹿角仅剩百步之遥时,走在最前的裴玉筝猛地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如被钉在原地。
她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响——不是金属碰撞,也不是脚步声,而是前方的泥地里,传来了一声细不可闻的、被踩断的闷响。
她心头一紧,是竹签阵!
这些淬了毒的尖刺一旦被触发,不仅会造成伤亡,更会暴露整个大军的行踪。
她没有下令后退,而是抽出腰间的佩刀,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地将刀尖探入前方的泥土中。
刀尖只深入了不到三寸,便触碰到了一股坚韧的阻力。
她轻轻拨开表层的浮土,一根被削得无比尖锐、顶端泛着幽绿光芒的竹签赫然在目。
她的额头渗出冷汗,这片区域,密密麻麻,不知埋了多少。
就在此时,她身后的亲兵小娥疾步上前,从随身的皮囊里掏出一大块散发着浓烈臭气的豆酱,低声道:“将军,让我来。”说罢,她将那块豆酱奋力向前方的地面泼洒出去,腐败的酸臭味立刻散开。
“腐烂的气味会引来地下的蚁虫,它们会绕开尖锐的障碍物。”小娥解释道。
果不其然,不过片刻功夫,无数细小的黑蚁从泥土中钻出,被豆酱的气味吸引,却又本能地避开地下竹签的区域。
它们汇聚成一条条弯弯曲曲的黑线,在黑暗中精准地勾勒出了一片死亡陷阱的轮廓。
“工兵营,循蚁路掘沟,动作要轻!”裴玉筝当机立断。
工兵们立刻上前,用随身携带的短铲,沿着蚂蚁留下的安全路径,无声地挖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浅沟。
玄甲营的将士们,便如幽灵般,顺着这条由虫蚁指引的生路,悄然绕过了这片绝杀之阵。
与此同时,右翼的沈娘子所部则上演着另一出惊心动魄的戏码。
她们没有选择潜行,反而组成了一支“送棺队”。
几十名士兵用破旧的草席裹着早己僵硬的尸体,由一群衣衫褴褛、面带悲戚的妇人抬着,摇摇晃晃地向叛军的哨岗走去,伪装成逃难途中死了家人、前来寻地方安葬的难民。
叛军箭楼上的哨兵早己被连日的攻城战耗得筋疲力尽,见到这副惨状,只当是城外被战火波及的流民,并未在意。
箭楼上甚至传来了几声懒洋洋的呵斥,让他们快滚。
一名小头目不耐烦地派了两名骑兵前去驱赶。
那两名骑兵骂骂咧咧地催马靠近。
就在此时,沈娘子眼中寒光一闪,对身边的妇人们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