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睁开眼,嘴唇哆嗦着翻译道:“赵…公…来…乎?”
一瞬间,井上井下,所有人都感到一股热流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们不是在挖掘一条冰冷的通道,而是在触碰一个濒死的灵魂!
赵襦阳心跳如鼓,他迅速从火堆旁捡来一块烧焦的木板,以随身佩刀的刀尖,沉稳而清晰地在井壁上回敲:“援至,勿动。”
片刻的死寂后,对面的刮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决绝的悲壮:“城中尚存三百一十二人,藏于县衙地窖,粮尽七日,唯饮雨水,啃食皮带。张公巡遗令:宁死,不出降。”
三百一十二条活生生的人命!
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赵襦阳心头。
他们不仅要掘开土石,更要与死神赛跑。
为了传递信心,也为了告诉他们外面世界的模样,赵襦阳命小娥从行囊中取出那本早己残破的《恒州安民歌》。
他亲手裁下一片巴掌大小的残页,小心地用防水油布裹好,塞入一截细长的竹管内,从刚刚打通的一个气孔中奋力推了过去。
他知道,对这些久困地底的人而言,任何来自同类的文字,都是胜过黄金万两的慰藉。
但这还不够。
他转身对负责收敛阵亡将士的沈娘子道:“取送棺队中,一名恒州籍战死者指骨。”沈娘子面露不忍,却还是依令取来。
赵襦阳接过那截冰冷的白骨,用刀锋在上面一笔一划地磨平,然后刻下八个字:“外有赵公,内守忠魂,天未绝唐。”
当夜,那根承载着希望的竹管与骨信,被从对面缓缓推了回来。
一同回来的,还有一枚被磨得温润的孩童乳牙。
牙齿上系着一根细细的发丝,附带的纸条上,字迹稚嫩却坚定:“请代我母,看明日长安花。”
赵襦阳将那枚小小的乳牙捧在掌心,良久无言。
它那么轻,却又那么重,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最终,他解开胸甲,将这枚乳牙用红绳系好,紧紧贴在自己的胸口。
次日凌晨,地道内的联络忽然中断了。
无论这边如何敲击,对面都再无任何声息。
老哨的脸色变得惨白,他急匆匆地从井下爬上来,声音发紧:“大帅,地下的声息……全无!要么是他们集体转移了,要么……”
他的话没能说完,井口的一名守卒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手指着井底,满脸骇然:“有光!井底冒光了!”
众人急忙俯身望去,只见那幽暗深邃的井底,竟真的浮现出一点微弱的烛火。
那火光极其微小,在黑暗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会熄灭,正以一种诡异而缓慢的速度,缓缓上升。
它不像人间烟火,倒像是从九幽之下升起的引魂灯,引着亡魂重归阳世。
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镇住了,大气也不敢出。
火光越来越近,终于看清,那是一盏小小的陶制油灯,样式古朴。
灯座底部,刻着一行模糊的小字:“恒州匠坊·贞观十九年制”。
赵襦阳伸出微微颤抖的双手,稳稳地接过了那盏灯。
灯盏尚有余温,枯竭的灯芯上,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旋即消散在冰冷的晨风里。
一阵风毫无征兆地从地道深处呼啸而出,带着浓重的腐土与陈旧血腥混合的气息,吹得赵襦阳的战袍猎猎作响。
这盏灯不是信使,是祭品。
这缕风不是呼唤,是送葬。
赵襦阳紧紧握着那盏温热的陶灯,心中却陡然一沉,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升起。
不对,这太安静了,这最后的信号也太决绝了。
这不是突围的号角,更像是……一场仓促的诀别。
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他——地窖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