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之内,烛火被压抑的呼吸吹得摇曳不定。
赵襦阳那句“暂停推进”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众将心中刚刚燃起的烈火。
一名性急的偏将按捺不住,抱拳出列:“大帅,我军士气如虹,贼军龟缩城中,正是一鼓作气拿下睢阳的好时机,为何……”
他的话被赵襦阳抬手打断。
赵襦阳的目光没有看他,而是死死钉在铺于桌案的睢阳舆图上,那座孤城在他的注视下,仿佛一头潜伏在黑暗中、伺机噬人的巨兽。
“敌明我在暗,是兵家大忌。”他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我们对城中情形一无所知,而叛军却可凭高据险,将我军动向尽收眼底。若贸然深入,每一步都可能踏入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届时,弟兄们的血只会白流。”
帐内霎时鸦雀无声,方才的燥热被一股冰冷的理智所取代。
赵襦阳的视线从地图上移开,转向角落里一个沉默如石的老兵。
那老兵满面风霜,沟壑纵横,一双浑浊的眼睛里却藏着寻常士卒没有的沉静。
“老哨,”赵襦阳唤道,“你曾随王忠嗣大帅修过汴渠地道图,可还记得,这睢阳旧城之下,是否有可通水的暗渠?”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老哨身上。
老哨仿佛未闻,依旧静坐,只是那双眼缓缓闭上,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无声地描摹着一张深埋于记忆中的地图。
帐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良久,他那双老眼猛然睁开,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有一条!”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肯定,“唐初为防内涝所建,非军用,图上未载。入口在西市的一口废井,出口……出口原是通往护城河的,但二十年前睢阳大水,河堤塌方,想必早己封死。”
赵襦阳眼中爆发出慑人的光芒,他迅速回到地图前,指尖在西市与护城河之间划过一道虚线,那条线,如同一把即将刺入敌人心脏的利刃。
“塌方,未必是绝路。”他断然道,“只要另一头尚存,便可掘通!”
当夜,月黑风高。
赵襦阳亲率一队精锐工兵,由老哨引路,如幽灵般潜至早己化为废墟的西市。
瓦砾堆中,野草凄凄,那口古井的井口几乎被乱石与腐土彻底掩埋,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如何确定这下方就是通道,而不是一个被填实的死穴?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大帅,炊营里有一种‘蒸笼探气法’。”说话的是赵襦阳的亲卫小娥,她虽是女子,心思却比许多男子更为缜密,“以湿布覆口,若地下有任何一丝通风,水汽蒸腾,布面便会凝结水珠。”
这方法简单却巧妙。
一张巨大的湿布被小心翼翼地铺在井口位置,众人屏息凝神,死死盯着布面。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半炷香后,在火把的映照下,布面中央赫然出现了一片细密的水汽,正中央甚至凝出了一颗晶莹的水珠,颤巍巍地悬着。
通道未死!
人群中爆发出压抑的欢呼。
一名经验老到的老工正立刻上前,仔细勘察了周围的土质。
“大帅,此地土石混杂,首接下挖极易二次塌方。”他沉声道,“须用‘螺旋掘进法’,先打入铁管作为支撑骨架,再沿内壁盘旋而下,如此方能万全。只是耗时耗力,需人手轮换不休。”赵襦阳下令,设铜锣于井口,每刻钟鸣锣一次,掘进的士兵闻声即换,绝不恋战,以确保体力与效率。
挖掘工作在死寂的夜色中有条不紊地进行。
铁铲与土石的摩擦声被小心地控制在最低,只有那单调的锣声,每隔一段时间便在废墟上空幽幽响起,像是为这座死城敲响的丧钟。
当掘至约三丈深处时,最前方的一名工兵动作忽然一滞,他侧耳倾听,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井下空间狭窄,声音难以传远,他向上面打了个手势。
老哨被绳索缓缓放下,他将耳朵紧紧贴在潮湿冰冷的土壁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瞬间凝固,双手竟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是……是刮擦声。”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极有规律,是摩斯暗码!”
全军屏息。
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刮擦声,此刻却像惊雷一般在每个人心中炸响。
老哨闭上眼,仔细分辨着那断断续续的信号,每一个停顿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