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襦阳的声音如同被江风打磨过的顽石,低沉而坚硬:“老工正,带你的人,将所有烧了一半的船拖到滩前,横过来,首尾相连。”
老工正浑身一凛,瞬间明白了主将的意图。
那不是在清理战场,而是在用残骸筑起一道通往地狱的门墙。
他不再多言,重重一抱拳,嘶哑着嗓子吼了一声,带着手下残存的十几个匠役冲了过去。
灼热的浪潮扑面而来,他们用长长的铁钩拖拽着仍在冒烟的焦黑船壳,在泥泞的滩涂上,硬生生拉出了一道扭曲的、狰狞的弧形屏障。
浓烟滚滚升腾,像一条不愿散去的恶龙,盘踞在江岸与旷野之间,不仅遮蔽了对岸敌军的视线,那焦木与尸骸混合的刺鼻气味,更是让任何试图靠近的战马都望而却步。
屏障尚未完全合拢,赵襦阳己亲自带着一队士卒在阵前忙碌起来。
他手中的铁铲翻飞,动作快得像一头刨食的饿狼。
“三步一坑,深两尺!”他的命令简洁而残酷。
士卒们依言挖掘,很快,一个个黑洞洞的陷坑便如棋子般散布在阵前。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藏在船舱底部的猛火油罐埋入坑底,上面覆盖着引火的醋油引线,再用一层薄薄的灰土和枯草掩饰得天衣无缝。
这是军中最阴狠的“火陷三叠阵”,一旦引燃,火舌会从地底喷涌而出,将踏入其中的一切活物化为焦炭。
小娥看在眼里,心头那股因同伴牺牲而起的悲痛,迅速被求生的本能和战斗的意志所取代。
她抓过一个尚未拆解的行囊,那是炊娘们用来装杂物的包袱布,质地坚韧。
她扯开布匹,三下五除二撕成条状,对着身后一群惊魂未定的炊娘喊道:“都别愣着!找石头,用布条包紧,像这样打结!”她飞快地做着示范,一个简陋却致命的投索便在手中成型。
女人们反应过来,纷纷效仿,她们将对叛军的恨意与对生存的渴望,一并裹进了那些冰冷的石块里,为弓手们准备了最后,也是最原始的弹药。
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最黑暗的时刻刚刚过去,黎明的微光却带来了最凛冽的杀机。
马蹄声如滚雷般从东边的原野上传来,五百名叛军轻骑兵如同一道黑色的潮水,卷起漫天尘土,首扑这个刚刚建立的简陋阵地。
裴玉筝的眼眸瞬间被战意点燃,她握紧长枪,正欲率领还能站起来的步卒迎头痛击,一只坚实的手掌却按在了她的肩甲上。
“别动。”赵襦阳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此刻出阵,正中其诱歼之计。”
裴玉筝一愣,眼前的骑兵攻势凶猛,哪里像是诱敌?
赵襦阳却没有解释,只是朝阵中一个须发半白的老兵偏了偏头。
那老哨兵立刻会意,整个人伏倒在地,耳朵紧紧贴着湿冷的泥土,仿佛在倾听大地深处的脉搏。
片刻之后,他猛然抬头,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将军!马速不齐,前排的马蹄声又快又重,后队的却轻缓杂乱——是虚张声势的伪攻!”
“果然如此。”赵襦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转向队列中负责收敛尸身的沈娘子,下令道:“沈娘子,带你的人,抬三具裹着草席的尸体,从侧翼绕过去,等风向转南,立刻点燃!”
沈娘子面无表情地领命而去。
很快,一股混合着焦臭和腐败气息的浓烈黑烟,借着南风之力,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恶狠狠地朝叛军骑兵的面门扑去。
战马是何等警觉的牲畜,它们对火焰和死亡的气息有着天然的恐惧。
被这股怪诞的浓烟一冲,马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恐地嘶鸣着,人立而起,疯狂地甩动头颅,甚至互相冲撞踩踏。
原本气势汹汹的前锋阵列,在自家阵脚下乱成了一锅粥,不攻自溃。
“就是现在!”赵襦阳一声暴喝,亲自提剑,率领着早己蓄势待发的两百精锐,如一支离弦之箭,从烟幕屏障的缺口处猛然杀出。
他们没有追击溃散的骑兵,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向前突进了百步,抢占了一处被战火摧残过的废弃渡口。
渡口中央,一座石台依然矗立,旁边还剩着半截孤零零的旗杆。
赵襦阳一把扯下自己肩上那件早己被鲜血浸透成暗红色的战袍,奋力将其系在了旗杆顶端。
而后,他解下腰间盘着的铁链——那是冲锋时牺牲的亲卫阿六留下的遗物——沉重的链条被他一圈圈缠绕在石台的基座上,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