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却用尽了他此刻全身的力气。
沈知时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爆发的力气,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松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林叙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确认,最终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浓重的疲惫。他没有再说一个字,只是沉默地收回手,重新捞起水中的毛巾,拧干,动作恢复了之前的利落和刻意放轻的轻柔,继续擦拭林叙后背未完成的部分,仿佛刚才那场石破天惊的爆发只是一场幻觉。
"臭死了,臭林叙。"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却恢复了平日里那点不易察觉的、别扭的腔调。
但这一次,林叙没有再剧烈地颤抖,也没有将脸死死埋进枕头企图逃避。他只是僵硬地维持着姿势,眼睫低垂,轻轻颤抖着,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同样复杂难言、惊涛未平的情绪。
后背的触感依旧清晰,那茶香依旧萦绕不去,但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单纯的尴尬和令人窒息的抗拒,而是一种被最剧烈最真实的情感狠狠冲刷过后、沉重却微妙地缓和下来的寂静。
沈知时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经过严格训练的、不拖泥带水的效率。
他用拧干的温热毛巾,力道适中地擦拭过林叙的后背,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完成一项严谨的工作。水汽氤氲中,脊背的线条清晰可见,带着伤后的脆弱。
擦拭完毕,他立刻拿起旁边那件干净的、质地柔软的棉质上衣,小心地避开林叙左臂的绷带,帮他套上,拉平衣摆,再仔细地掖好被角,将一切迅速恢复成妥帖的原状。
整个过程流畅而迅速,他低垂着眼睫,目光精准地落在需要处理的地方,没有丝毫游移,没有再看向林叙的脸,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触碰或停留。
“剩下的……”沈知时直起身,将手中用过的毛巾放入水盆,声音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你自己可以吗?”
林叙一直紧绷着神经,闻言,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发紧:“……可以。”
他伸出手,指尖因为虚弱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羞窘而微微颤抖,接过了沈知时递来的、另一条干净且依旧温热的毛巾。那毛巾的温度熨帖着掌心,却让他感觉更加无所适从。
沈知时没有再多言,他极其自然地转过身,背对着床铺,迈步走向了靠窗的位置。
他的步伐稳定,没有任何迟疑,仿佛只是恰好需要去看看窗外雨后的景色。
他停在窗前,目光投向窗外那被雨水洗刷过后、显得格外清朗却依旧带着寒意的庭院,将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沉默地、毫无保留地留给了林叙。
他的背影挺拔而克制,像一道沉默的界限,明确地划分出了此时彼此应有的距离。
林叙看着他毫不犹豫背过去的背影,心头那根紧绷的弦稍微松了些许,却又涌起一股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努力忽略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和心底那点难堪,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拿着毛巾,伸进被子里,有些笨拙而艰难地、尽可能快速地擦拭着自己的腿部和腰腹以下。
动作间不可避免地牵动了伤处,带来细密的疼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但他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整个过程中,沈知时始终面对着窗户,一动不动,如同凝固的剪影。他没有回头,没有催促,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换一下,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窗外的景致融为一体,给予身后的人最大程度的尊重与不被窥视的安宁。
当林叙终于胡乱地擦拭完,将毛巾从被子里拿出来,有些脱力地放在床边时,声音低哑地说了句:“……好了。”
沈知时这才闻声转过身。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林叙额角的细汗和略显凌乱的被角,却没有询问任何细节。
他走上前,动作利落地端起地上那盆已经变得温凉的水,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向门口走去。
他的步伐依旧稳定,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疏离,不知道是不是林叙的错觉,沈知时的脸红红的。
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雨后清冷的空气,也仿佛将刚才那一段充满了尴尬、脆弱与无声尊重的插曲,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不再回望的时空。
林叙独自躺在骤然恢复寂静的房间里,后背被擦拭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沈知时手掌的灼热温度和那无法忽视的细微颤抖。
耳边反复地、魔怔般地回响着那嘶哑的、带着血性与恐惧的质问,和那句沉重如山的"别让我再经历一次"。
他缓缓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地抚上刚刚被沈知时用力扣住的上臂位置。那里的皮肤似乎还残留着那惊人的、近乎粗暴的力道和……那无法作假的、泄露了所有伪装的颤抖。
心口的位置,传来一阵阵陌生而剧烈的悸痛和酸胀,几乎让他难以呼吸。
沈知时……原来也会害怕。怕到失态,怕到红眼,怕到语无伦次。
他闭上眼,将那只微颤的手缓缓覆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清晰地感受着那里同样剧烈的、混乱的、失了章法的跳动。
可是我有点喜欢这种感觉怎么办,沈知时。这个念头荒谬又清晰地窜入脑海,让他浑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