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余晖逐渐西斜,将窗棂的影子拉得很长。屋内那微妙注视的意味,从这一刻起,彻底变了调。
当沈知时再次进来送药或例行询问情况时,林叙的目光不再是快速的偷瞥或充满复杂矛盾的审视。
他会沉默地、直接地看着沈知时低垂的眼睫,看着他略显疲惫却依旧冷峻的侧脸轮廓,看着他沉稳地倒水、试水温的手指,目光停留的时间明显更长,里面翻涌着一种全新的、沉甸甸的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察觉的、悄然滋长的、带着酸涩的窃喜。
夜色渐深,堂屋角落的老旧书桌上亮起一盏孤灯,成为这片昏暗空间里唯一温暖的光源。
沈知时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图纸或笔记本,指尖敲打键盘的清脆声响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微微低着头,高挺的鼻梁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挺直的阴影,侧脸的轮廓被光影雕琢得愈发深邃冷峻,却也奇异地柔和了些许棱角。
林叙躺在床上,面向书桌的方向,闭着眼,呼吸绵长均匀,胸膛规律起伏,仿佛早已沉入梦乡。
只有他自己知道,眼皮下的眼珠在缓慢地、不受控制地转动。他透过睫毛的细微缝隙,贪婪地、肆无忌惮地捕捉着灯光下的那个沉默剪影。
看沈知时蹙眉沉思时,眉间那道不自觉蹙起的浅浅刻痕;看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钢笔,指节分明而有力;看他偶尔抬起手,用力揉捏着疲惫的眉心,喉结随之上下滚动,带出一种难言的疲惫感;看他宽阔的肩膀在温暖灯光下撑起的、沉默而可靠的轮廓……
这目光不再闪躲,不再只是仓促的偷瞥。它变得粘稠、深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和迷恋。
里面翻涌着太多太复杂的情绪:有对那夜惊魂和后怕的回味,有对沈知时沉默却沉重如山的守护的困惑与感激,有对自己轰然崩塌的心防的茫然无措,更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暗暗心惊的、被那专注而冷峻侧影所强烈吸引的悸动与渴望。
沈知时似乎毫无所觉,依旧完全沉浸在手头的工作里,侧影沉静如山,唯有指尖敲击键盘的声音规律响起。
只有一次,他像是被什么无形却灼热的视线所牵引,毫无预兆地、猛地抬起了头,目光精准如电地投向床铺的方向。
林叙的心脏几乎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他猛地紧闭双眼,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脸颊和耳朵,烫得吓人。
他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锐利而深沉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中停留在他脸上,长达好几秒,那目光带着审视的穿透力,仿佛要洞穿他这拙劣而心怀鬼胎的伪装。
时间在那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油锅里煎熬。林叙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剧烈地撞击着胸腔,震耳欲聋,他几乎怀疑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能被对方清晰地听了去。
几秒钟后,书桌那边传来纸张翻动的轻微窸窣声响,接着是钢笔被轻轻搁下的声音。
脚步声响起,不是走向门口,而是朝着床边而来,沉稳,且一步步,敲在林叙的心尖上。
林叙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连假装熟睡都变得无比艰难,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警报。
他感觉到沈知时在床边停下,高大挺拔的身影挡住了部分温暖的灯光,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带着体温的阴影。他屏息等待着,预想中的、冰冷的质问却并未降临。
一只温热干燥的手掌,带着熟悉的、握笔形成的薄茧,极其轻柔地探过来,覆在了他放在被子外面、没有受伤的右手手背上。那手掌干燥、温暖,宽厚,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和令人心安的温度。
茶叶的清香扑面而来,林叙的身体剧烈地、不受控制地一颤,几乎要弹跳起来,却被那只手温柔而坚定地、稳稳地按住了。
沈知时的手并没有移动,只是那样覆盖着,无声地传递着熨帖的热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的安抚。
他似乎在确认什么,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的安稳,又似乎只是在提供一种无声却强有力的陪伴,驱散黑夜和病痛带来的不安。
林叙狂乱的心跳在最初的惊悸后,奇迹般地、在那手掌沉稳的温度和重量下,一点点地平复下来。
紧绷如弦的肌肉也缓缓地、不由自主地松弛开。他没有睁开眼,也没有抽回手,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只是任由那只手覆盖着,感受着那温暖一丝丝渗入皮肤,流入血脉。
黑暗中,万籁俱寂,只有彼此手背与掌心交叠的细微触感,和两人渐渐趋于一致的、清浅交缠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久到林叙以为沈知时已经靠着床边睡着,那只手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难以察觉的留恋和小心翼翼,轻轻地挪开。
温暖骤然离去,带来一丝微凉的失落感。
脚步声再次轻轻响起,回到了书桌旁。灯光依旧亮着,键盘敲击声再次响起,却似乎比之前更加轻柔了几分。
林叙依旧没有睁开眼,只是将那只有残留温度的手,慢慢地、紧紧地收拢,握成了拳,贴在了自己依旧悸动不已的心口上。那里,有什么东西,已经彻底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