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拾了起来,壶很烫,烫得她指尖一缩,却恰恰落在男人无声望向她的沉黑眼瞳里。
“放着,我来。”
林砚的声音依旧沙哑,他微微侧过身,试图用另一只手去够铜壶。
苏绒却异常坚决地摇了摇头,小脸绷紧,眼神执拗得很:“你坐好。”
滚烫的水注入盆中,水雾蒸腾而起,模糊了他的轮廓和面容。
直到水温适宜,少女才将那干净的白布巾浸入温热的水里,轻轻揉搓开来,拧得半干。
然后拿着那块温热的湿布,慢慢靠近那个盘坐在椅子上,沉默得如同磐石,左肩却被血色浸透的男人。
少女的手指纤细,捏着布巾的力道极轻极缓。
可当布巾触碰到那片狼藉的血污时,林砚的身体还是倏地一下就绷紧了。
温热感透过布料熨帖着冰冷的伤处。苏绒的动作异常轻柔,一下一下,小心地用湿布一点点浸润和擦拭着那已经干涸板结的血块和沾染的尘土。
她的额头因为专注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颊也因为近距离和心绪的波动微微泛着红。
每一次布料都轻轻拂过他硬邦邦的肌肉,每一次都需要更靠近些……
空气异常安静,只有布巾擦拭的声音和外面偶尔传来的一两声低低的猫叫。
小咪不知何时溜达过来,蹲在几步远的地上,歪着脑袋,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盯得人怪不自在的。
苏绒下意识侧了侧头,余晖透过窗户的缝隙,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柔软的金边,长长的眼睫低垂,安静地在眼下投下蝶翼般的浅影。
林砚也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受伤的肩头,看着那只白皙的小手捏着布巾,无比耐心又无比笨拙地清理着血污。
她的指尖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他伤处周围的皮肤,带着一点微凉的湿意。
那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却总能在他紧绷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细小的涟漪,让他不得不死死咬紧牙关。
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抵御着完全不应该出现在眼下的莫名其妙的感情。
以及……一种想抬眼看看她此刻神情的冲动。
“这些天,字练得如何了?”
苏绒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问这个。
廷尉大人这是疼迷糊了?想转移注意力?
虽然不太想提,但还是得顾忌伤员的心情,于是少女低着头,声音也跟着闷闷的,不太自然:“练了,就是练不出你那样。”
说着拧了拧布巾换了处地方,擦拭的动作慢了下来,带着点孩子气的沮丧和坦诚。
“你那字瞧着就像侠客写的,我又不是。”
少女倏地抬起头,飞快地看了林砚一眼,眸子里流转过一丝不好意思的亮光,又迅速垂下,像是懊恼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张先生前几日……嗯,在馆里讲古的时候,把你过去如何压制豪强,护佑百姓,行雷厉之举的事儿,讲得街坊们可上心了。”
林砚闻言,有些讶异地扬了扬眉毛,喉咙里甚至溢出一丝无奈的笑。
“你都知道了。”
他看向依旧低着头的少女侧脸。
夕阳暖黄的光线勾勒着她专注的眉眼轮廓和微微颤动的长睫。
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脸颊因为心绪波动泛着红晕,此刻正毫无所觉地用她那特有的清亮调子,诉说着别人口中那个“侠气”的他。
于是,男人顺口就反问了回去。
“所以,怎么会觉得自己不是?”
话音一落,苏绒瞬间就是一懵。
她湿漉漉的手指还捏着那块布巾,悬在他的伤处上方,一双清澈的杏眼瞪大了,直愣愣地看向林砚。
昏黄的暮色里只有两人四目相接的身影,少女欲言又止,最终却只是吐出一声——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