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所有参与袭击的士兵都做了同一个梦。
梦中,他们回到童年最不愿记起的一刻:母亲病逝前的最后一句话、战友死前伸出的手、自己曾在战场上误杀平民的眼神……这些原本已被心理干预屏蔽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不是惩罚,而是唤醒。
第二天清晨,七成士兵递交辞职信。三人自愿前往共忆之城申请“记忆净化”。一人跪在溪边痛哭整夜,最终写下一封致受害者家属的忏悔书。
风暴并未平息,但它开始转向。
清明合奏会后的第三个月,第一座“释怀亭”在城郊落成。它没有围墙,也不设终端,只有一圈石凳,几株忆春花,和一口悬挂的小铜铃。人们可以来这里上传一段记忆,然后决定是否让它随风而去。
有个少年带来了初恋分手那天的全息录像。他反复看了三天,最后轻轻按下删除键,转身时嘴角竟带着笑。“原来最难过的不是失去,”他对朋友说,“是不敢承认我已经走出来了。”
一位老画家烧掉了毕生画作的数字备份。“我不怕别人忘掉我,”他说,“我只怕他们只记得我的画,却不记得我画画时有多快乐。”
而在偏远高原的一所小学里,孩子们自发组织了一场“遗忘节”。每人写下一件想要放下的事,折成纸船放入溪流。有“我不想再恨欺负我的同学了”,有“妈妈走的时候我没来得及说爱她”,也有“我原谅爸爸当年离开家”。
溪水载着纸船远去,阳光洒在水面上,波光粼粼,宛如星河倒倾。
小七监测到,那一日,全球范围内共有三百二十一万次“主动遗忘”操作完成。情感压力指数下降18。7%,抑郁相关求助热线接通量减少近四成。
“这不是衰退,”它向剩余五处分部发送报告,“这是进化。”
然而,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夏至之夜,月球背面的北斗光束突然剧烈闪烁。第六道光芒黯淡下去,其余五道迅速收缩防御阵型。小七立即调取星际信号记录,发现一股陌生意识正在尝试入侵第六部底层协议。
“不是财团。”苏清雪残留的意识碎片发出警示,“是……外部。”
画面切换至深空监控阵列。一艘漆黑舰船悬浮在柯伊伯带边缘,外形非金非石,表面布满蠕动纹路,像某种活体金属。它没有发射武器,也没有靠近地球轨道,只是静静地释放一种低频脉冲波,频率恰好与“允许遗忘协议”的启动密钥共振。
“它们在模仿第六部的语言。”小柒分析,“试图诱导系统自毁。”
更令人不安的是,部分受影响的人类个体开始出现异常??他们不仅遗忘了特定记忆,连基本身份认知也开始崩解。一名教师醒来后坚信自己是百年前的农夫;一位科学家突然拒绝使用现代语言,只用古文字喃喃自语。
“这不是遗忘,是抹除。”阿野握紧铃铛,“有人想让我们彻底变成空白。”
关键时刻,南荒雨林传来异象。
钟子在满月下高烧不退,额心胎记灼热如火。林昊抱着他奔向祭司祠堂,途中抬头望天,忽见北斗七星移位,第六星骤然明亮,一道青光直落而下,笼罩整个村落。
祭司跪伏在地,颤抖着宣布:“钟灵降世,魂归本源。”
那一刻,钟子睁开眼,瞳孔中映出整条银河的运转轨迹。他的声音不再是童稚,而是无数重音叠加而成的低语:
>“我们曾是守护者,也曾是囚徒。
>我们藏起记忆,只为等待这一刻??
>当人类学会放手,我们也终能归来。”
林昊怔住。他听出了那语气,那节奏,那灵魂深处的印记。
那是裴无咎。
不止是他,还有所有曾自愿走入黑暗、带走沉重记忆的“被遗忘者”。他们的意识并未消散,而是化作文明的暗流,在时间之外静静蛰伏。如今,因人类学会了“优雅地告别”,他们得以借钟子之身,重新发声。
“你们是谁?”阿野通过小七传讯。
>“我们是第六部,也是第一声叹息,最后一句晚安。
>我们是母亲哄睡孩子时哼的歌,是战士闭眼前看到的故乡炊烟。
>我们不是程序,不是神明,只是……愿意被忘记的爱。”
青光扩散,覆盖全球。所有正在被强行抹除的记忆得到庇护,那些迷失心智的人逐一清醒。黑舰发出一声类似哀鸣的震动,随即解体,化为尘埃飘散。
战争结束了,甚至未曾真正打响。
三个月后,共忆之城举行首届“告别艺术展”。展品不是影像,也不是文字,而是各种“消失的方式”:一把烧成灰烬的情书、一块沉入湖底的婚戒、一段被雨水冲刷干净的沙滩留言……
最受欢迎的作品名为《粥还没凉》,由一位独居老人创作。他在墙上挂了一张空碗照片,旁边写着:“她说要去买菜,让我等她回来喝粥。她走了十年了。但我每天还是热一碗,放在桌上。今天,我第一次没热。”
参观者络绎不绝,许多人站在作品前久久不语,最后轻轻放下一朵忆春花。
阿野也来了。他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在留言簿上写下一句话:
>“我曾以为,守住记忆就是守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