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馆?”有人问。
“**言堂**。”她一字一顿,“不供神佛,不塑帝王,只收容那些被烧毁的声音、被抹去的名字、被遗忘的证词。无论是绣在布上的,刻在骨上的,还是记在心里的??都要让它有个安身之所。”
提议一出,群情激奋。
裴昭拄拐上前:“我愿主持编纂工作,按年代分类,建立索引。”
林砚的后人林砚(同名)朗声道:“我可以负责抄录副本,送往各地书院。”
苏婉娘之女提出设立“绣史坊”,专事修复与解读女性遗留文本。
那盲语少年则建议开设“无声学堂”,教授失语者如何传递记忆。
就连牧童也跑来说:“我家后院有棵老槐树,爷爷说下面埋着一本‘哭书’??全是冤死者家属的眼泪滴在纸上形成的墨迹!要不要挖出来看看?”
众人哄笑,却又认真记下地址。
工程随即启动。
他们伐木取石,不分昼夜。没有工匠统领,却人人自觉分工:老人搬运,青年垒墙,孩童传递工具。七日后,一座简朴却庄严的建筑拔地而起。三间主屋,分别命名为“存音堂”、“铭骨斋”、“传心阁”。门前立匾,仅书二字:
**言堂**
开堂首日,恰逢清明。
数百人齐聚,不仅带来故事,更带来实物:破碎的陶罐上刻着囚徒编号,锈蚀的镣铐内侧刻着诗句,甚至有一只枯手标本,五指蜷曲成握笔姿势,据说属于一位至死不肯删改史书的老儒。
最令人动容的,是一位老兵带来的“沉默战鼓”。
鼓面破裂,边缘焦黑。老兵说:“这是边关最后一战留下的。主帅下令撤退,士兵不愿弃城,齐声高呼‘宁死不降’。监军恼羞成怒,命人砸碎所有战鼓,说是‘禁绝喧哗’。这面鼓是我从火堆里抢出来的。后来每逢月圆,它都会自己震动,像是还在回应当年的呐喊。”
当夜,众人将鼓置于言堂中央。
周小满取出那架织机,开始绣制第一幅“言堂图志”。她一边绣,一边轻声讲述每一个捐赠者的来历。其他人陆续加入,或诵读,或吟唱,或用手语表达。声音交汇,竟形成一种奇特的共振。
忽然,鼓面轻轻一颤。
继而,第二声。
第三声。
仿佛有无形之手,在遥远时空敲击回应。
自此,每逢子时,言堂鼓必自鸣三响,长短不一,似在传递某种讯息。有人猜测,那是亡灵仍在诉说;也有人说,这是天地对真实的回应。
数月后,消息传至京城。
皇帝阅罢地方奏报,沉默良久。次日召见内阁大臣,问:“野葵谷建言堂,聚众讲史,是否该剿?”
宰相立即附和:“此乃结党营私,煽动民心,理应派兵夷平。”
这时,一位年轻御史出列反对:“陛下,臣近日走访民间,发现百姓谈及此事,无不称颂圣明宽仁。更有甚者,自发整理祖辈冤案,呈交州府请求平反。若此时镇压,恐伤舆情。”
皇帝捻须不语,良久方道:“那就……让他们讲吧。”
但他加了一句:“朕也要派人去听。”
于是,一名白衣文士悄然入谷。他自称姓白,游学四方,愿在言堂做杂役。众人接纳了他。
起初他默默扫地、挑水、整理书卷。渐渐地,他开始参与讨论,提问犀利却不带敌意。一次谈及“建元二十三年忠臣案”,他忽然落泪:“我祖父便是七位杖毙谏臣之一。家中世代不敢提其名,直到昨夜读到林砚遗稿,我才敢承认他是我血脉至亲。”
他坦白身份:原是御前记事官,奉命监察,却在倾听中觉醒。
三个月后,他带回整整三大箱抄本,包括《女史补遗初稿》、《无声日记译注》、《哭书墨痕分析》等。皇帝亲自翻阅,竟连读七夜未眠。
第四十八日,宫中传出诏令:
>“设‘遗闻司’,专责搜集百年来被湮没之史实;开放档案库,许民间查阅原始卷宗;凡因言获罪者,子孙可申请复姓正名。”
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亲笔写下一副对联,命人送至言堂悬挂:
>上联:**一句真言胜万卷颂词**
>下联:**千朵野葵照百代昏灯**
>横批:**心碑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