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着素白衣裙,脚踩软底布鞋,由陆沉扶着,踏上纪念馆后山的小径。山路不长,但她走了近一个小时。每一步都伴随着剧烈喘息,监测手环不断报警,提醒心率超标。可她坚持走完了全程。
山顶是一片开阔草地,正中央立着一块无字碑??那是为“所有未被记住的名字”所设。
苏婉走到碑前,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敦煌沙丘上的背影,年轻、决绝、迎着风沙前行。
她将照片贴在胸前,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
没有伴奏,没有扩音器,只有她真实的嗓音,干涩、微颤,却穿透了整片山谷:
>“穿过云层的光,终会照亮沉默的土壤……”
第一句落下,远处树林忽然响起回应??一群候鸟振翅起飞,鸣叫声竟与旋律形成天然和声。
第二句唱到一半,天空骤然放晴,乌云裂开一道缝隙,阳光如金柱倾泻而下,正好笼罩在她身上。
第三句尚未出口,地面轻微震动。星语园方向,茉莉花海开始规律性明灭,节奏与她的呼吸完全同步。
艺菲站在不远处,泪流满面地举起录音笔。她知道,这一刻将被载入史册??不是因为奇迹,而是因为一个人用残破的身体,完成了对世界的温柔反击。
歌曲结束时,苏婉已近乎虚脱。陆沉急忙扶住她,却被她轻轻推开。她转身面向众人,声音虽弱,却清晰可闻:
“这不是终点。这只是……第一声。”
当晚,全球十九个城市同步举行“无名者之夜”纪念活动。人们不再只唱《穿云》,而是纷纷翻出尘封的老歌,那些曾因歌词尖锐、风格异类或创作者“有问题”而遭封杀的作品,如今一一重现。
巴黎左岸的小剧场里,一位法国歌手用中文演唱了苏婉1998年的冷门单曲《铁窗月》;纽约布鲁克林的地下酒吧中,一支朋克乐队翻唱了林晚的《锈蚀时代》;甚至在首尔街头,一群韩国年轻人举着标语:“我们也要听见被遮蔽的声音”,集体清唱《穿云》韩语译版。
这一切,都被接入“情感编码研究所”的主控系统。大屏幕上,共情指数曲线如火山喷发般直冲云霄,峰值超过历史记录三倍以上。
陈默盯着数据,久久无言。良久,他转头问陆沉:“你说……她是人,还是某种文明的催化剂?”
陆沉望着窗外星空,轻声道:“也许两者都是。但她最想做的,从来只是一个歌手。”
半个月后,苏婉正式宣布启动“声音归还行动”??她要亲自走访全国各地,寻找那些仍在坚持创作却被边缘化的音乐人,为他们录制一张名为《未命名》的合辑。
第一站选在贵州侗寨。
那里有一位六十岁的老妇人,名叫阿?,一生只写过一首歌,叫《石阶上的月亮》,因歌词中有“官家灯亮通宵,穷人屋冷如冰”一句,被地方文化站列为“负能量作品”,禁止公开演唱。老人从未录音,全靠口传心授,村里孩子还会唱,但没人敢登台。
苏婉坐着担架进村时,全村老少跪在寨门前迎接。
她没有多言,只是让人架起便携录音设备,在祠堂前坐下,然后对阿?说:“请您,为我唱一遍。”
苍老而浑厚的女声响起,带着山风与岁月的粗粝感,讲述一个母亲在寒夜里守望归人的心事。唱到动情处,苏婉跟着轻轻和声,尽管气息跟不上,仍努力张嘴,一字一句地学。
录完之后,她拉着阿?的手说:“这首歌唱出了真实,它不该被埋没。从今天起,它是《未命名》的第一首。”
回程途中,艺菲问她:“为什么要从这样一首歌开始?”
苏婉望着车窗外连绵群山,淡淡地说:“因为我也是个被禁止过的人。我知道那种??明明有话要说,却没人愿意听的痛苦。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声音,值得被世界听见。”
七月流火,暑气蒸腾。
《未命名》合辑陆续录制完成:有盲人少年用口琴写的《黑暗里的光》,有农民工兄弟在工棚里合唱的《钢筋森林》,还有transgender歌手创作的《我不是错误》……每一首都未经修饰,带着生活的泥泞与伤痕,却也因此无比真实。
专辑发布当天,苏婉站在星语园中央,面对万名线上观众,做了最后一次公开演讲。
>“音乐不该是精致的装饰品,也不该是权力的附庸。
>它应该是泥土里的根,是伤口上的盐,是黑夜中不肯熄灭的火。
>我们常常以为伟大来自宏大叙事,可真正的力量,往往藏在那些微小、卑微、甚至被认为‘不该存在’的声音里。
>所以今天,我不再只唱我的歌。
>我要把麦克风递出去,交给每一个还在挣扎着发声的人。”
说完,她按下播放键。
《未命名》第一首《石阶上的月亮》缓缓响起。没有华丽编曲,没有顶级混音,只有一把苍老的嗓音,和远处孩童稚嫩的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