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偶然机会,得遇高僧为他祈福,那大师捻指一算,眉头微蹙,劝解道:“此子根骨非凡,然命格中多劫难,须得远离家宅,潜心修行方可化解。不然,虽富贵加身,却恐难逃短命之祸。”
华夫人虽然不舍幼子,但是薛老夫人却对大师之言深信不疑,而且态度坚决。
华夫人终究是拗不过婆母,也只得咬牙将不到五岁的薛景珩送往深山佛寺休养,十二岁才接回薛府由老夫人亲自教养。
薛父早年间放浪形骸,纵情声色的生活渐渐侵蚀了他的身体,尚未到中年便撒手人寰。
华夫人是个只知消遣享乐的虚荣妇人,长子薛景彻因为身体残疾不愿见人,薛氏一族只能靠着年少的薛景珩和薛老夫人苦苦支撑。
所幸,薛老夫人是将门虎女,既有格局谋算也有霹雳手段,成功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叔伯旁支,使薛家这一脉在风雨中屹立不倒,牢牢把控住族长的正统位置。
华夫人早年因先夫早逝,薛氏地位低微,受过不少冷待和闲气,如今景珩被封亲王,她一时间母以子贵、风头无两,走到哪里都要大讲排场。
老夫人瞧不上华夫人的轻浮嚣张,但顾及到她是景珩生母,于是干脆眼不见为净,在府外薛家老宅开辟了佛堂清修,终日幽居佛堂、闭门不出。
哪怕今日华夫人寿辰,也只是派嬷嬷送来一卷手抄经书作为礼物。
临安城五姓十族的亲贵虽然瞧不上华夫人,但是总要给薛景珩几分面子,这次淮安王府的冬日宴甚至还惊动了二殿下和德妃娘娘亲临。
寿宴被安排在王府的栖凤庭,院中摆放着几座别致的盆景,松柏苍翠被堆作贺寿仙翁的模样,枝头挂着写有祝寿贺词的小红牌。
正堂悬挂一幅绣有“福寿双全”的金匾,两侧是百福图与锦鲤贺寿的绣屏,正中央摆放了一张紫檀雕花寿桌,有百颗红绸包裹的寿桃,十分新奇有趣。
宴席上,佳肴琳琅满目:热气腾腾的烤羊炙、晶莹剔透的白玉羹、色泽鲜艳的蟹黄酥,皆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更有那炭火温热的红梅酒,醇香四溢。
屏风后,乐师们拨弄着古琴声,乐曲悠扬婉转。
仆役们忙碌有序,来往宾客络绎不绝,贺礼堆满厅堂,笑语喧阗。
几位宾客的幼子由乳母和小丫鬟们陪着在雪地中追逐嬉戏,小小的身影在雪地里跑得欢快,如同脱缰的小野马,乳母的哄劝和稚子顽皮的笑声不时飘入宴席。
薛景珩正与贺寿的朝臣谈笑,他微微挑起的眉梢,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自有上位者的气度高华。
宴席上觥筹交错,宾客间笑语融融,话题不知不觉便转到薛景珩身上。
“皇上病体难愈昏睡不醒,二殿下眼看着要荣登大宝。淮安王与二殿下素来亲厚,既有从龙之功,又年轻英俊,是如今临安城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沈夫人笑着附和道:“如此才貌双全的少年公子,若是谁家女儿能得此良缘,可谓三生有幸。”
“可不是嘛!”永昌侯府王夫人掩唇一笑,话语中带着几分试探,“淮安王尚未娶亲,如今临安城里有女孩的人家,日夜都盼着这天大的喜事儿能砸到自家头上呢。我瞧着今日韩将军的掌上明珠打扮的甚是娇俏,身后又有韩家军和德妃娘娘撑腰,想来淮安王也会中意的。”
韩将军夫人出身窦氏,与德妃娘娘是同宗同源的堂姐妹。
韩夫人捻着帕子轻笑:“不急的,她兄长韩硕的亲事还未议定呢,这个小妮子且还得在家中多留几年!”
“况且,”韩夫人故作谦虚道,“小女哪有那般福气,我不过想寻个普通人家,未来夫妇二人能举案齐眉,过些寻常日子就知足了。”
邻座的御史夫人执起团扇掩口道:“姐姐莫要搪塞,谁不知韩公子是要将来尚主的?只待德妃娘娘的云罗九公主再大些,收了玩心……”
话未落,满座皆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琉璃盏碰出一片叮咚脆响。
今日藏着这层心思的可不止韩夫人一人。
寒凉的冬日,庭院中的积雪映着月光,泛起清冷的银辉。
五姓十族的贵女们为了在冬日宴上展现最美的姿态,竟丝毫不顾寒风彻骨,不少人褪去厚重笨拙的冬衣,在大氅中只以轻薄的单衣罗裙示人,一展娉婷之态。
在这场兵不血刃的宴席中,容貌与风姿便是闺阁女儿家最锋利的武器。
她们以容貌为刀,以才情为刃,以规矩和忍耐为甲胄,争取的不全是一个素未谋面陌生男人的青睐,而是家族利益的世袭罔替,是母族的荣耀。
这些氏族贵女自幼便规行矩步,自出生起就被套进了模子,如同珍贵的盆景,被仔细雕琢过每一分姿态。
她们的母亲、姨母,甚至祖母、曾祖母,从她们识字起便耳提面命,婚姻才是一个五姓十族女子真正的战场,与之相伴的地位、财富与家族的荣耀,才是她们人生最终的胜负手。
她们的母亲曾经也是这样被送上“战场”的,而今,她们将自己亲手雕琢成了新的棋子,厮杀在最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