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王府书房,三更梆子刚敲过一轮,烛火在书案上投下摇晃的暗影。
苏怀堂捏起摆在案头显眼处的青梅果,笑眯眯扬眉,意味深长道,“我记得你自幼是不吃酸的?”
“我不吃酸?”薛景珩微微诧异苦笑,“不过是她自幼挑剔,既碰不得辣又不喜酸果子,那丫头骄纵,闹得丞相府禁绝此味。
我身侧便也断了酸食供应,年深日久,倒叫人误会了去。”
“青梅也是她向青衣门传递求救信息的讯号,”苏怀堂瞧见薛景珩平静的神色,笑意加深,“所以你早就知晓,她刻意借着刺杀重回淮安王府接近你,是有所图谋……”
薛景珩拿起茶盏,轻抿一口,凉意入喉,未作声。
苏怀堂扫了他一眼,语气不善:“你藏得倒深。从头到尾,竟然甘愿成为她手中操纵的棋子。”
“婚期定在半月后”,薛景珩忽然截断话头,声调平得像结了冰的湖,“喜宴便用你埋在后山那坛‘千秋醉’……如何?”
苏怀堂默不作声盯着他脖颈间匕首划过的红痕——突然笑出声:“用‘千秋醉’贺你陷入美人心计?有些暴殄天物吧?”
薛景珩顿了顿,低笑一声,“淮安王府的人一路盯着韩硕安排的妙语琴师,所以从她顶替入府那一刻,我便知晓了。”
他指尖轻轻敲了敲案上的梅核,声音极轻,“只是不知道她想要什么。”
“……若是我不问,她或许便能待得久一点。”
苏怀堂怔住,随即嗤笑:“情谊让人愚蠢。”
薛景珩笑了笑道,“虽然不知晓她眉间的胎记如何消除了,但是我倒是要感激青衣门,谢他还君明珠,让她重新回到我身边。”
夜风穿堂而过,案上梅核微微滚动,最终停在砚台边缘。
苏怀堂却忽然正色道,“今夜来是有件正事告诉你,我的伤已经恢复了七八成,明天是冬日宴,届时临安城人多嘈杂、防卫松懈,我会趁着夜色启程,秘密返回漠北大营……影子撑不了太久,若是露出破绽暴露行踪,于大事有碍。”
淮安王府今年的冬日宴比往常要更热闹一些,恰逢薛景珩生母华夫人的四十五岁生辰。
卯时三刻,天光未明,王府中庭已悬起百盏琉璃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王府管家秦叔手持桐油棉布,亲自拭亮居中那盏八宝转珠灯。
灯影摇曳间,映出紫檀屏风上九十九个篆体寿字,金丝线在暗红锦缎上蜿蜒,恍若百条锦鲤贺寿。
“仔细着!”秦叔忽然按住小厮正要触碰屏风的手,“这寿字屏是老太爷随高祖征西时得的战利品,金线里绞着孔雀羽。若是碰掉一根须子,仔细你这猴崽子的皮!”
没多久淮安王府门外,宾客已然络绎不绝。
管家手脚麻利地接过礼盒,接引着诸位前来祝寿的贵客。
“卫将军,赵尚书,里面请!”
“诶呦,韩夫人当心脚下,快快有请,我们家夫人早就恭候大驾了。”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人群熙熙攘攘,几名小厮抬着一筐铜钱和红绸布包裹的碎银走到门口,笑容满面地高声喊道:“淮安王府给大家添些喜钱,共贺冬日宴和华夫人寿辰!”
话音未落,便见小厮将铜钱和碎银朝人群中撒去,顿时引起一阵沸腾。
“给赏钱了!”
人群中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围观的百姓立刻蜂拥而上,手脚并用地抢夺四处散落的赏钱。
还有小孩子们一边把抢来的红绸包裹银子藏入怀中,一边对着淮安王府方向胡乱作揖:“多谢淮安王赏赐,祝老太君福寿安康!”
场面虽热闹,但并不混乱,有管家秦叔安排的带刀侍卫在外维持秩序,还特意留了一筐赏钱,专门分发给那些腿脚不便的老人。
薛景珩生母华夫人是飞云堡钱氏旁系的幺女,因天生丽质而名极一时。薛父是个爱慕美色的纨绔子弟,两人一拍即合、干柴烈火,不顾薛老夫人的强烈反对而成婚。
婚后,华夫人育有两子,长子薛景彻俊美聪慧,可惜六岁时因坠马而跛足,自此鲜少出门见客。
次子薛景珩自幼体弱多病,常年药石相伴,虽生于富贵之家,却难享寻常孩童的无忧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