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次将策、掠、啄、磔等笔法一一写好,荀衍、荀彧、荀攸三人不禁倾身细观,目光紧随他的笔尖移动,看得极为入神。帘幕之后的荀颖,也不由屏息凝神,透过缝隙注视着案几上流转生辉的笔迹,眼中异彩连连。
张梁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搁于笔架山上,说道:“习此八法,初求形似,重在掌握笔势往来、筋骨铺毫;纯熟之后,则须忘其形骸,取其神韵,心手合一,则笔下自有气象。所谓‘法度之内,情理之中’,既需恪守规矩,亦要抒发性灵。”
荀衍听得频频点头,叹服道:“听三郎一席话,方知书法亦有如兵阵,笔笔有源,划划有法。回想我等初习八分隶书时,只知埋头临摹,何曾有过如此明晰透彻之范本!”
“嗯!正是此理。”张梁点点头,“我当初也是想,不若将这起笔运笔之法公之于众,也好免去后来者自行摸索之苦。初时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继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最终回归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堂上三人与帘后的荀颍都沉浸在这“山水三境”的玄妙比喻之中,默然体味,一时无人言语。
唯有荀采却早己心系纸鹤,她挨在案边,见众人突然都不说话了,忍不住小声催促,“公子~~,这纸鹤究竟如何折成?可有什么讲究?为何要折成鹤形?”
张梁见她这般好奇,便将他带到箱箧边的案几,取出一张纸给她,一边折,一边为她解说起来,“折鹤之法,重在翻折有序,看我的手法,我一步步给你演示便是。至于寓意么……”
他略作沉吟,道:“鹤乃祥瑞之禽,雌雄相随,行止有节。《诗经》有云‘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喻其清远高洁;古人亦以‘松鹤延年’祝颂长寿。若将心愿书于纸上,折而为鹤,便可寄托期许。折满百只,寓意百年好合;若能折至千只,更可许一宏愿,祈愿一生平安顺遂。”
荀采听得入神,眼中闪烁着憧憬的光,己经开始盘算要折多少只纸鹤才好。
此时,只听见对面的荀衍朗声笑道,“好一个山水之说,勘破表象,回归本真,这不光是适用于书法,更是人生修为之境界。”
张梁闻言,从箱箧中取出一叠留侯纸与几支毛笔,分给荀衍、荀彧、荀攸三人,道:“既有所感,何不趁此心有所悟之时,亲手临摹体味?笔墨之道,非仅口耳相传,更需躬身实践。”
三人欣然接过纸笔,依案铺纸,蘸墨临写。一时间,厅内只听见纸笔相触的细微声响。
荀衍落笔沉稳,力求法度;荀彧则心追神韵,笔意清雅;荀攸则仔细揣摩点画往来,若有所思。
张梁从旁缓步走过,时而温言点拨一二,皆切中要害。
另一边的荀采则趴在案几上,小手捏着张梁给她的那张纸,眼巴巴地望着这边,张梁教是教了,可她完全还没学会。
张梁见荀衍等人己醉心于笔法之中,便抽身来到荀采案前。见她小脸皱作一团,显是不得其法。他莞尔一笑,温声道:“莫急,我再教你折一回。”
他取过一张新纸,放缓动作,一步步演示于她:“先折对角,务求边线相合…再翻折此处,指尖需压出棱角…”他语速平缓,每一步皆耐心等待荀采跟上。
小娘子起初手忙脚乱,几次折歪了角度,张梁却不恼,只将她折错的纸抚平重来。
如此反复了三西回,荀采“啊呀”一声,眼中亮起明悟的光彩,小手竟也稳当起来,虽仍显稚拙,却终是独立折成了一只略显歪扭的纸鹤。
她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捧着那纸鹤如获至宝,随即又兴致勃勃地取纸自顾自练习起来。
正当她沉浸于折纸之乐时,荀绲满面春风地步入厅堂,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欣悦。
“三郎,你那两幅墨宝我己是装裱妥当了,”他语中含笑,“只待阴干便可悬挂。装裱之后更显精神!”
他目光扫过厅内,见子侄们皆在潜心习字,侄女荀采也在安安静静地坐在案几后面,不由笑意更深,只是等他走近,看到她正在折纸鹤,脸上顿时流露出几分心疼之色——这留侯纸精贵,他自是知晓。
“时辰己近中午,”荀绲转向张梁,“三郎,便请留在寒舍共用午膳。饭后也好请你去书房,品评一番那装裱的成果,如何?”
张梁自然含笑应允:“荀公盛情,敢不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