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破的县衙废墟在黎明前最后的墨色中，宛如一头沉默的巨兽尸骸。
赵襦阳的呼吸凝成白雾，手中的工兵铲每一次挥下，都带着与死神抢夺时间的决绝。
寒风如刀，刮过每一个士兵冻得发紫的脸颊，但没人停下，只有铁器与碎石瓦砾碰撞的刺耳声响，以及压抑的喘息。
“找到了！”一个工兵嘶哑地喊道。
声音像是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激起波澜。
众人蜂拥而上，借着微弱的火把光亮，看清了那深埋在断壁残垣下的景象。
那不是一具完整的躯体，而是一团被半领破席包裹的枯骨，血肉早己消融，与泥土混杂一处，若非那隐约可见的人形轮廓，几乎无法辨认。
赵襦阳挥退众人，亲手跪了下去。
他没有丝毫嫌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拂拭一件稀世珍宝。
他用指尖一点点剥离凝固的泥块，将每一根骸骨清理出来。
当他的手指划过一排肋骨时，忽然顿住了。
那上面，竟有利器刻下的细密划痕。
他凑近火把，瞳孔猛地一缩。
一行小字，笔锋瘦硬，力透骨髓：“某虽死，志不屈。”
短短六个字，仿佛一道惊雷，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绝望与死寂。
这便是张巡，这便是睢阳的魂！
赵襦阳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己是一片淬火后的冰冷与坚定。
“来人！”他低吼道，“拆解两副无主铁甲，铆合成棺！内置石灰，外覆我大唐战旗！”
一名亲兵迟疑道：“将军，不用楠木，不用锦绣吗？”
“不用！”赵襦阳的声音斩钉截铁，“将军一生穿甲，为国征战，死后亦当以甲为椁，以旗为衣！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敬意！”
就在铁器敲击声再次响起时，一个踉跄的身影扑倒在赵襦阳面前。
是许敬之，他面如金纸，双唇干裂，却死死攥着一卷发黄的纸稿，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背诵起来：“孤城百战血斑斑，上下同心死不刊。纵使朝廷无一救，犹将肝胆照长安！”
每一句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那是绝境中的悲鸣，更是向死而生的呐喊。
赵襦阳静静听完，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把接过诗稿，转向身边的小娥：“记下！一字不差地记下！”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自己的火漆印，在熊熊燃烧的火把上烤融，重重地压在诗稿的末尾。
那鲜红的印记，如同滚烫的血滴。
“此诗，今日起，归入《守城录》正篇！”他环视众人，声音传遍废墟的每一个角落，“我们带走的，不只是一具骸骨，一首诗！是证据！是向全天下证明，这世上，还有人宁可饿死，也绝不食同袍之肉的证据！”
然而，撤离的希望很快被残酷的现实击碎。
前去探路的老哨带回了绝望的消息：叛军己在城东的开阔地带布下三千骑兵，形成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显然是要将他们这支残部赶尽杀绝。
地图在赵襦阳面前铺开，东野洼地那一片平坦的地形，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三千对三百，骑兵对步卒，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屠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赵襦阳的目光死死钉在地图上，脑海中无数战史瞬间闪过。
突然，一个在现代战争史上看似荒诞的典故——“火牛阵”，跃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抬头，”
小娥一怔，随即答道：“回将军，尚存十七头，大多是在守城时中了流矢，跛了足。”
“正好。”赵襦阳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伤牛性烈，发起狂来，比健牛更致命。”他当即下令，宰杀三头伤势最重的牛，将血肉扔在东野洼地的必经之路上作为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