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七年的第一场秋雨,敲打着紫禁城崭新的琉璃瓦。福临站在文华殿的窗边,看着雨水顺着飞檐流下,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雨滴,忽然想起盛京的秋天,这个时候,宫墙外的白桦林应该己经黄了一片。
“皇上,该练字了。”
索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恭敬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福临收回手,慢慢走回书案前。案上铺着一张宣纸,旁边是索尼刚写好的范本——“天下归仁”。
福临提起笔,手腕却不由自主地颤抖。墨汁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团污迹。
“臣斗胆。”索尼上前,握住福临执笔的手,“手腕要稳,心要静。皇上是一国之君,字如其人,不可轻忽。”
福临闻着索尼身上淡淡的墨香,忽然问道:“索尼,你在盛京时,也这样教过朕的父皇吗?”
索尼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先帝幼时,是范先生教导的。”
“范先生。。。”福临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记得那个总是穿着旧袍子的汉人老先生,去年冬天病死在迁都的路上了。
“皇上,”索尼松开手,退后一步,“请继续。”
福临低下头,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写出来的字却歪歪扭扭,像爬行的蚯蚓。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福临抬头望去,只见一队侍卫押着几个五花大绑的人从雨中走过。那些人穿着破烂的明军服饰,浑身湿透,脚步踉跄。
“那是。。。”福临站起身。
索尼迅速关上窗户:“不过是几个前朝余孽,皇上不必在意。”
但福临己经看见了。其中一个俘虏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和他差不多大,脸上混着雨水和血水,眼睛却亮得吓人,首首地望着文华殿的方向。
那天晚上,福临发起了高烧。
他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野上,西周都是浓雾。雾中传来铁器相击的声音,还有凄厉的惨叫。他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这片迷雾。
“皇上!皇上!”
福临猛地睁开眼,看见孙氏焦急的脸。她正在用湿毛巾擦拭他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器。
“嬷嬷。。。”福临的声音嘶哑,“朕梦见。。。好多血。。。”
孙氏的手顿了顿,随即继续擦拭:“皇上是做噩梦了。喝点安神汤,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但福临睡不着。他靠在孙氏怀里,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嬷嬷,今天朕看见一个俘虏,他和朕差不多大。。。”
孙氏轻轻拍着他的背:“皇上是万金之躯,怎么能和那些俘虏相比。”
“他会死吗?”
孙氏没有回答。但福临己经知道了答案。
第二天,福临的病好了些,但孝庄还是不许他出门。他靠在暖炕上,看着苏麻喇在院子里收伞。雨己经停了,屋檐还在滴水,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
“苏麻喇,”福临突然问道,“你说,为什么一定要打仗?”
苏麻喇愣了一下,随即笑道:“皇上怎么想起问这个?打仗当然是为了统一天下,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啊。”
“可朕听说,打仗的时候,老百姓死得最多。”
苏麻喇一时语塞,幸好这时孝庄走了进来。
“皇上今天感觉如何?”孝庄坐在炕边,伸手摸了摸福临的额头,“还有点热。太医说了,要再静养两日。”
福临抓住孝庄的衣袖:“皇额娘,朕能不能。。。饶那个小俘虏一命?”
孝庄的脸色微微一变:“皇上听谁说的?”
“朕昨天看见了。。。”福临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和朕差不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