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起一阵潮湿的气息,远山笼罩在青灰色的雨雾里,几只鸟雀匆匆掠过天空。
“烛儿,”宵明的语气沉静而郑重,“你看那云卷云舒、雨落雨歇,何曾会因人的意愿而改变?这便是所谓的天象了。”
烛光顺着姐姐的目光看向天边翻涌的云层。
宵明继续道:“我辈施展祈雨术,并非凭空造雨,而是以自身灵力为祭礼,向天地祈求一份恩泽。你可以将其理解为,在我们与天地之间,存在着一本无形的账簿。”
“若祈雨适度,合乎时宜,便是一次善意的支取,云聚雨落,两不相欠。但若所求过度,强求暴雨或久旱,便是强行篡改了账簿上的数字,扰乱了天地气机的平衡。”
她凝视着妹妹的双眼,语气变得极其严肃:“这失衡的账目,最终便会以施术者自身灵元反噬、道基受损的形式来偿还。记住,我们是在与天地做生意,定要小心。”
烛光顺势扑进宵明怀里,“可我想快些学会,好帮姐姐分担。姐姐总为治理干旱和水患奔波,上次从苍陵郡回来,都清减了。”
宵明被她蹭的发痒,干脆揽住她,下巴抵住她的发顶,“有烛儿这般牵挂,我便不觉得累。”
烛光扯了扯宵明的袖子,图穷匕见,“姐姐,草市将至……”
宵明故意板起脸:“巫溪长老说你最近连薰草和杜衡都分不清呢。”
“好姐姐,待我从草市归来,定当潜心向学,一日不辍!”烛光攥着姐姐衣袖不肯松手,软语央求道:“这草市一候便是三月,此番不去,下回秋叶都要黄了。听说今年草市上还有青鸾羽的发带呢……”
草市……三界关于上古的记载本就稀少,典籍中关于舜帝治下的尘世风貌更是语焉不详。
云华从未听说过“草市”为何物。
直到此刻。
透过烛光的眼睛,她望着眼前这幅绝不该存在的景象,只觉得多年来熟读的古籍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灰烬。
古书上说,自混沌初分,三界立序:人弱而居凡尘,妖恶而踞山林,神贵而居天阙。这是天地至理,亘古不变。
可舜帝时代的这个草市,却将一切常理彻底颠覆。
没有灵石,没有货币,只有最朴素的以物易物。老农捧出新麦向雨师换取甘霖,狐妖以山珍向人族换来盐巴,几个垂髫小童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将新采的野花放在一只龟妖的背上。那龟妖慢悠悠地晃了晃脑袋,壳上的花瓣随着它的动作轻轻颤动。
讨价还价声、笑语声、孩童的嬉闹声在晨雾中交织,竟分不清谁是神,谁是妖,谁是人。
云华忽然想起古籍中难得提及舜朝的那句话:“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而天下治。”
原来,这就是“天下治”。
天边才泛起鱼肚白,草市却已然在薄雾中苏醒,不待宵明叮嘱,烛光已从她手心挣脱,像只撒欢的野兔,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姐姐,你闻到了么?”少女忽而气喘吁吁地跑回,用力扯了扯身旁人的衣袖,眼睛亮晶晶的,“是九尾狐家开坛的桂花酿!”
宵明唇角泛起一丝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你这馋猫,鼻子倒是灵得很。但你年纪尚小……”
“不可饮酒”四个字还未出口,烛光人已跑出十几步,只留下一道残影。
声音却清亮亮地传了回来:
“我不管,今日定要喝上两坛!”
泥路上露水未干,她的绣鞋踩出了一串浅浅的印子。
九尾狐的酒肆就在槐树下,不过是个简单的摊子。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正在斟酒,她发间别着一朵新鲜的桂花,身后九条狐尾若隐若现。
土地神凑在摊前,眼巴巴地瞅着那坛桂花酒,喉头不自觉地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