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急。”师父指尖轻点草叶,“这草若晒得太过湿润,塑成的人形不出半日便会萎靡。若晒得过于焦脆——”他手腕微沉,草叶应声而碎,“便如这般,触之即散。”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想笑,但硬生生憋了回去,“更要紧的是,需得此草心甘情愿方可。”
“草木何来意愿?”
“万物有灵。”师父负手而立,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若强行晾干,塑成的人形必定性情乖张。你让它捶背,它挠你痒痒。你让它倒茶,它能把杯子扣你头上。”
“那要如何知晓其意愿?”她迫不及待地问。
“对叶尖轻呵一口气,若见叶尖微颤三下,便是情愿了。”
她依言俯身,对着一株影儿草轻轻呵气。草叶纹丝未动。连试数株,皆无反应。
“师父耍我!”
就在这时,师父长袖不经意地一拂,带起一阵微风。方才那株影儿草的叶尖忽然轻轻颤动起来,一下,两下,三下——分毫不差。
“可看清了?师父说错没有?”师父唇角微扬,“非是草不愿,是你的心意未至。需得心存敬意,气含温良……”
话音未落,小徒弟已携起那株“情愿”的影儿草转向一旁,口中念念有词。
师父竖起耳朵听来,只听他的小徒弟念道:
“草灵草灵,莫学师父故弄玄虚。待我取来师父珍藏的八十载百花晨露,将你塑成小草人……天天在师父打坐时在他头上翻跟斗!”
师父刚端起的茶盏顿在半空,哭笑不得:
“你怎知我藏了八十年的百花晨露?”
那可是他倾尽家财买来的。
小徒弟回头扮了个鬼脸,眼珠子一转:
“上次您喝醉了自己说的,还说等飞升那天才舍得开封呢!”
其实不然……是她趁师父喝醉偷偷翻到的,就藏在那张千目经脉图的后面。
师父:……逆徒!
那就不要怪为师心狠手辣了,原本心中泛起的那丝不忍已荡然无存。
咱们师徒情分便缘尽于此。
否则那坛酒……怕是等不到飞升那天了。
不过数日,云华便再笑不出来了。
医卷摊开在案几上,她愁眉苦脸地望着身后高大的泥人。那泥人与成人等高,手持戒尺,每逢她稍有分神,戒尺便会毫不留情地落下。
什么小草人!简直就是个老夫子!
师父这个大骗子!说是捏了个小草人给她玩,其实是教她自个儿给自个儿捏了个“老师”。
什么影儿草……干脆改名叫魔鬼草吧!
还说什么要心诚……她现在只想对着那堆丑干草狠狠呸上几声。
“啪!”戒尺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戒尺落下的微痛还停留在手背,云华却猛地怔住了。周遭的一切,小院、药香、甚至……师父,它们是这般真实。
但……自己不过是寄在这段旧梦中的一缕神识,像是被丝线牵引的木偶,重温着往昔的喜怒。
而这一切,再也回不来了。
镜中花,水中月。
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