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拂袖而坐:“那便请太子殿下听听,今日讲的,正是《左传?僖公》春王正月,晋侯伐我。”
讲堂中鸦雀无声。
一炷香时间转瞬即逝,朱标凝神听讲,眉头微蹙,对晋侯伐而不先言礼深有感触。
俞广言忽然停讲,抬眼看向朱标:“殿下以为,何为“君子之道?”
朱标起身,拱手答道:“君子之道,在于敬德修身,尊礼守义。然于乱世,或有所不得,则应权变以济道,不失其本,不乱其终。”
俞广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复问:“若君主以“不得已”之名,行非礼之实,当如何?”
朱标沉吟片刻,坦然答道:“当谏之;谏而不纳,当退之;退而仍为之,当书之,以戒后人。”
俞广言眼神锐利,忽而大笑三声,起身道:“殿下可敢留于书案,与我共论‘天子失道,当否之法?”
朱标微笑:“敢。”
两人相对而坐,辩论自午后直至酉时。
梁温立于堂外,手中书册翻得皱起,却无一人出声。
入夜,朱标手执笔墨,于学舍留下一段札记,赠与书院生徒:
“君子非畏强权,乃畏不知义也。若不识义,即强大亦无用;若识义,即卑弱亦可尊。愿诸位共勉。”
翌日一早,东宫车驾离开阳和书院,学生数百人自发相送,直至山门外,长跪不起。
朱标回首望去,双目熠然:“他们信我了。”
梁温轻声道:“东宫之名,从今往后,不止于宫中。
朱标却道:“他们信我的言,但还不知我的行。下一站,要让他们知我不只会说。”
四月初四,东行至双桥镇外百草塾。
此塾虽不为名学,却以实学教人??不讲空理,不背八股,只讲如何种田、记账、制秤、量地。
朱标甫一踏入,便被三名学子簇拥着拦住,拦路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衣衫整洁,神色坚毅。
“殿下此来,是讲仁义,还是讲话法?”
朱标一怔,拱手答道:“皆讲。”
“那请殿下入田试耕,入灶试火,若不能识分两,便莫来此讲仁义。”
随行内官顿时色变:“大胆!你敢如此对太子?”
那少年不惧:“若连我都不敢直言,怎配讲“实学”二字?”
朱标轻轻抬手,止住内官:“此言有理。”
他脱去外袍,卷袖入田,至灶间熬浆、米、磅盐、配药,一一不拒。
傍晚时,朱标坐在土台之上,汗水濡湿衣襟,衣摆沾泥,但面带笑意。
那少年终于俯身行礼:“我等,愿听太子讲一课。”
朱标道:“你叫何名?”
“赵良田,双桥镇人。”
“赵良田,”朱标顿了顿,“你我之后再见,我会记得你今日一言。”
夜半,朱瀚得报,朱标入田、灶间之事已传至京中茶馆,坊间皆道“太子能屈能伸,不耻下问”。
朱瀚闻之,轻哼一声:“不过是临场应变,不算什么。”
石安子却低声道:“王爷,不是每个临场应变的人,都敢让衣服沾泥的。”
朱瀚沉默一会,忽然起身。
“备一份礼,送去双桥赵家,别惊动太子,只说‘东安伯赠”。”
“东安伯?”
“正是我七年前在云南时曾封的一个小号。赵家不识我,但这情,我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