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却是一副为难的样子,双方僵持不下,魏王无法,往地上一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了自己的前半辈子,上对不起祖宗,下连累儿孙,众目睽睽之下,说得连与他有过节的几位老臣都不忍看了。
上首的人才松口,轻飘飘地说了句“准奏”,魏王感激涕零地谢恩,双腿颤颤巍巍地支撑硕大的身体要站起来,又因跪得太久,腿一软,再度跪下去。光听这闷响,就知道有多疼。
谢槿语忍得难受,忙拿起茶盏掩盖自己不住上扬的唇角,移开目光,不经意和那始作俑者对视,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眸底的笑意。她弯了眉眼,一阵轻松从心底晕开。
魏王来去匆忙。他的背影刚一消失在门口,殿内几位官员便纷纷起身告辞,氛围比来时明显轻松了不少。
柳道成笑得眼尾皱纹都挤在了一处,脚下生风。财政上的事不说,光是想到日后好长一段时日不必再与魏王打交道,他恨不得立刻喝上几坛子美酒好好庆贺一番。
*
御书房内此刻只剩帝后二人。夜幕初降,宫人们悄无声息地点亮了殿内四处的灯盏。
谢槿语起身,走到近前,窈窕身影投掷在桌案之上。
赵珩搁了笔,抬眼道:“皇后有话想说?”
“是。”谢槿语道,“魏王今日此举,是受人所迫。胁迫之人,出自谢家。”
赵珩挑眉:“谢大人对皇后,还真是不藏私。”
“陛下误会了。”她平静道,“魏王勾结杨家卖官鬻爵一事,是臣妾告诉父亲的。”
赵珩眸光一滞,眼底掠过意外的神色,谢槿语避开他紧盯着自己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几月前,长平公主纵容驸马表弟吴小少爷欺压乡里百姓,臣妾派人查看,竟意外发现其身负九品官职,月月食俸却不见上值。稍一探查才知,官职是买的,连秀才也是假的。”
“好在那吴家蠢钝,一并证据都好端端保留着,稍一诱导便中了套,一路顺藤摸瓜,才查到魏王和杨家的蛛丝马迹。”
“只是再往上,便再难取证了。”她秀眉一蹙,“臣妾拜托父亲帮忙查探,并未听说有任何进展。”
赵珩略一颔首。
“既然如此,为何——”
“——为何不秘密探查,反而打草惊蛇。”他仿佛与她心有灵犀,“皇后可是想问这个?”
“正是。”谢槿语凝神思考,神情不由流露出一丝懊恼,“魏王不足为惧,可这么一动,杨家定会警觉,便是有马脚错漏,如今也被抹得一干二净了。日后要再查,恐怕难如登天。”
她当然知道,为民生计,拿此事胁迫魏王,解决财政燃眉之急是上策。可这件事她查探了许久,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本想徐徐图之,如今中道崩殂,实在令人沮丧。难免想要寻求两全之法。
“不急。杨家的罪行罄竹难书,卖官鬻爵这一条,还远远不够。”
他顿了顿,忽而唇角轻勾,“何况——前朝有谢大人坐镇,后宫又有如此一位智谋双全、忧国忧民的皇后,朕有大把时光,何愁寻不到杨家的把柄?”
这话发自肺腑。他语调些微上扬,听起来有些揶揄的意味。
话音方落,二人视线交织,俱是一愣。
此时的他,眉目疏朗,神采飞扬。
记忆里,身处后宫,他总是淡漠疏离的,而御书房之中,却自有一种运筹帷幄、收放自如的轻松洒脱。
方才他脱口而出,也是将她当作臣子一般对待的。
赵珩同样察觉到了,自己此刻在皇后面前,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默契。
正如此刻,二人不约而同地感到彼此的身份开始转变,皇帝与臣子,丈夫和妻子……气氛升腾,眼神晦暗。
一齐转开头,视线又同时捕捉到对方泛红的耳尖。
赵珩轻咳一声:“天色已晚,皇后不如留下用饭。”
谢槿语定了定神,才找回自己平日官方的语调,温婉一笑:“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