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盖未启,先飘出一缕蜜香,混着药炉里袅袅升起的苦味,在厢房里缠成一股奇特的暖意。
“多谢,放下吧。”
“是,苏公子。”
年迈的北丐神医正捏着银剪给苏怀堂换药包扎,忽然皱了皱鼻子,转过身在空气中仔细地嗅了嗅:“咦?好像是蜜煎青梅的味道!”
食盒掀开,摆着各样精致茶点:松瓤鹅油卷、蜜煎青梅、藕粉桂糖糕、红果烙、红梅酥、开口笑榛子饼,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杏仁茶。
神医眼睛一亮,银剪“当啷”一声掉进冒着热气的铜盆里。
“北丐神医?”苏怀堂瞧着才包扎好一半的纱布,屈指敲了敲榻边小几,无奈道,“您老三日前的积食可才好……”
北丐神医闻言讪讪收回探向青梅的手,鼻尖无辜地耸了耸,手上包扎换药的动作虽然继续,眼睛却一直瞟向漆盘。
最后终于是忍不住,伸手拿了块开口笑榛子饼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话语含混不清道:“唔……淮安王府小厨房的手艺可不能浪费,外面千金难求!唔……这榛子饼趁热果然才最好吃!”
冬月捂着嘴偷笑,替北丐神医斟了杯杏仁茶道:“慢着些,当心噎到。您老若是喜欢,我们改日再做了送来。”
准备退下时,余光却瞥见苏怀堂修长的手指在那碟青梅旁顿了顿。
青梅色泽鲜亮,带着一股清新的酸涩,与府上常备的蜜饯果子不同。
“薛景珩自幼是不爱吃酸的,这青梅倒是新鲜,”苏怀堂捻起一颗,疑惑看向身旁伺候的小丫鬟,“是府里新采买的东西?”
冬月恭敬回答道:“禀苏公子,是王府门前小贩叫卖的。郡主这几日不思饮食,无意中瞧见小丫鬟买来的青梅说好,王爷便日日命人买来备着。奴婢心想苏公子整日闷在府里拘束,便也给您备了些,请您尝个鲜。”
“哦?”苏怀堂闻言指尖一顿,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盘果子,眼底忽闪过一抹冷意。
苏怀堂心思缜密,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有意思。”他低笑一声,咬下半口,青梅的酸味在舌尖漫开,眼底锋芒乍现。
五年不见,往日那个天真烂漫的言家小郡主,如今回来,似乎多了很多秘密。
虽然美貌倾城一如往昔,可她眼波流转间暗藏锋芒,教人看不真切——精心描摹的无辜皮相后,偏生透着三分算计的寒意,让人不安。
北丐神医瞧着他所有所思的顽劣神色,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道:“薛景珩的家事他自己心中有数,何须你来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苏怀堂翻了个白眼,冷冷回应北丐神医道:“薛景珩近日醉心琴艺,晨起习乐而至忘形,衣冠尚且不整,哪里还有心思去分辨是非?!”
“胡说!薛景珩虽爱听琴,可从不抚琴!……哎,你莫不是在说福安小郡主?”
北丐神医顿时一脸八卦神色,瞧着苏怀堂的两眼放光,仿佛瞧见一味世所罕见的珍稀药材,想要将其掰开了鉴赏药性,“……你是说他和福安郡主?!你说的是克己复礼的薛景珩?!”
他三下五除二极敷衍地替苏怀堂处理好伤口,然后拿着糕点盘坐在软塌上,一脸正色地对着苏怀堂道:“你昨日看见些什么,再展开仔细讲讲!”
暮色渐合,淮安王府侧门的小巷子口,影影绰绰,约莫有两道纤细人影,在将暗未暗的天光里争执。
被赶出王府的春诗褪去往日那些招摇的艳色衣裳,只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夹袄,下摆是月白色棉裙,浑身上下再无半点装饰,连平日鬓边那支俗气的蝶舞金簪也不戴了。
满头乌发用最寻常的木簪松松挽起,反倒衬得那张薄施脂粉的脸,在暮色里透出几分往日罕见的楚楚动人,更胜一番情致风韵。
“你不能如此待我!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她在与人争执,那人站在巷子里更深处的阴影下,只有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过来,夹杂在寒风中,听不真切。
“……苏公子出口的事情,如何还有转圜的余地?只是你若……”
“一言为定!”春诗神情焦躁,紧紧拽住对方的手腕,不肯放松。“来日,若被我发现你敢苛待她……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檐下初亮的灯笼,在她素净的衣袂和没什么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一层晦暗不明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