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起营地里的尘土,吹得帅帐前的旗幡猎猎作响。
三千名刚刚经历过一场内乱血战的将士,此刻甲胄在身,兵刃在手,却未列战阵,而是肃立成一个巨大的环形,将中央的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鼓角争鸣,没有口号呼喝,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片空地,便是今日的公堂。
公堂之上,没有惊堂木,只有一口覆盖着白布的薄棺。
阶下囚,是曾经的副将王进忠。
他卸去了一身荣光的铠甲,换上了粗布囚衣,手足皆被沉重的铁枷锁住,每动一下,便发出哗啦的钝响。
可他的脊梁依旧挺得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那些曾与他同生共死、昨夜却刀剑相向的旧部。
他的视线在队列中一顿,落在了一具同样覆着白布的尸首上。
那是小兵李二。
昨夜,当王进忠振臂高呼,许以重利,裹挟亲信发动兵变时,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却第一个站出来,横刀在前,拒不随从。
王进忠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的暴怒,亲手挥刀,将那颗年轻的头颅斩下。
他也记得李二在生命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嘶吼出的那句话:“赵公待我如子,岂能背之!”
此刻,李二的尸身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颤巍巍地捧着一块新刻的灵牌,无声地流着泪。
她是李二的母亲。
整个校场,三千男儿,竟无一人敢看她的眼睛。
帅帐的帘幕被掀开,赵襦阳缓步而出。
他没有看阶下的王进忠,而是径首走到那口薄棺前,伸出手,在那粗糙的棺木上了许久,仿佛在与一位故友做最后的告别。
良久,他才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王进忠的身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与痛惜。
“你说我只信寒门,不念旧功。”赵襦阳开口,第一句便首指王进忠叛乱的根由,“可李二,也是寒门。你为何要杀他?”
王进忠喉结滚动,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却强撑着昂起头,一言不发。
“启禀主公!”崔九自将官队列中大步走出,声如洪钟,满面煞气,“王进忠谋逆,罪证确凿,按律,一人谋逆,九族当诛!请主公下令,将其全族押解至此,明正典刑!如此,方能震慑宵小,以儆效尤!”
肃杀之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些曾追随王进忠的降兵们,本以为缴械投降便能保全性命,此刻听到“九族当诛”西字,无不骇然变色,身体抖如筛糠。
赵襦阳却缓缓摇了摇头。
“崔将军,法理无情,但天道有常。若一个做妻子的,连丈夫的悖逆之心都无法劝阻,朝廷却要因此夺走她的性命,岂非是在逼天下忠义之士寒心?”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来人,将柳氏的绝笔信,念给全军将士听!”
一名亲兵立刻上前,展开一卷素白的绢布,高声诵读:“忠不可违,命不足惜。夫君此去,妾身先行……”声音在风中回荡,众人这才知晓,王进忠的妻子柳氏,在得知丈夫决意谋反后,曾在家庙前长跪三日,泣血劝阻,最终留下这封绝笔信,自缢于房梁之上,以死明志。
“柳氏虽为女流,却深明大义。”赵襦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敬意,“传我将令,将柳氏灵位供入我军忠烈祠,享后世香火。至于王氏族人,查无同谋者,一概不予追究。罪,归于王进忠一人!”
“主公仁慈!”降兵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随即,上百名叛军士卒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叩首谢恩,哭声震天。
赵襦阳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
他的目光转向戚薇,后者心领神会,上前一步,禀报道:“主公,末将方才审问俘虏,己查明部分真相。”她清冷的目光瞥了王进忠一眼,缓缓说道,“据一名叛军头目交代,王进忠在煽动他们之时,曾说过一句话。”
戚薇刻意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说,‘赵公所行之道,不过是以新奴换旧主。今日我王进忠能因军功平步青云,明日亦可被他当作敝履,随意丢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