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即对身边的炊娘队低声下令:“米浆!快!”
几名炊娘立刻从随身携带的皮囊中取出早己发酸的米浆,不顾战况激烈,飞快地涂抹在己方前排士卒的甲胄缝隙和盾牌之上。
那米浆遇上汗水,立刻变得滑腻无比,叛军的短刃劈砍上来,往往会不受控制地滑开,而铜铃的脆响也被这黏腻的液体影响,变得沉闷不清。
“香囊!”小娥再度下令。
炊娘们又从怀中掏出数十个不起眼的香囊,奋力投向敌军最密集之处。
黑鹞营的士卒只当是寻常暗器,挥刀格挡,香囊破裂,一股辛辣刺鼻的粉末瞬间弥漫开来。
那不是什么剧毒之物,而是伙房里最常见的辣椒灰。
叛军猝不及防,吸入粉末,顿时呼吸刺痛,涕泪横流,咳嗽不止,严整的阵型彻底乱了套。
“就是现在!”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哨兵趁乱伏地,耳朵紧贴地面,片刻后猛然抬头,指向巷道旁一处不起眼的二层作坊高台,“将军,敌将就在那!”
赵襦阳目光如电,没有半点迟疑,对着身后的神射手低喝一声:“射铃绳!”
一名背着特制骨箭的神射手立刻张弓搭箭,箭矢离弦,发出一声沉闷的破空声,精准地射中了高台上那名指挥官腰间晃动最剧烈的铜铃系绳。
“铛啷”一声,铜铃落地,指挥的节奏戛然而止。
失去了统一号令的黑鹞营瞬间变成了一盘散沙,各自为战,被早己憋着一股恶气的恒州军抓住机会,一举反扑,杀得节节败退。
血战过后,众人终于抵达了密窖的入口。
一扇厚重的铁门紧紧闭合,门后,隐约传来微弱而压抑的喘息声,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赵襦阳上前,抬手在铁门上敲击,三短,一长。
这是他与张巡早年间定下的暗号。
门内死一般的寂静,片刻之后,才响起一阵虚弱至极的敲击声作为回应,一个苍老而不敢置信的声音颤抖着传来:“……是……是赵公吗?真的是你?”
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打开一道缝隙。
门开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扑面而来。
十余个骨瘦如柴、衣不蔽体的人影,如同地狱里爬出的饿鬼,摇晃着扑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痛哭。
为首的一名老吏,形容枯槁,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他怀里却死死抱着两样东西——一本睢阳城的户籍册,和一本守城日志。
他爬到赵襦阳面前,将册子高高举过头顶,用尽全身力气哭喊道:“赵公……睢阳三百一十二名不降之士,如今……如今只剩七十九人……皆是……皆是不肯食人肉,苟活至今的啊!”
赵襦阳虎目含泪,他单膝跪地,双手稳稳地接过那两本比他性命还重的册子。
他翻开户籍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大多己被朱笔划去。
翻至最后一页,一行绝笔小字映入眼帘:“待赵公至,国事可托。”
就在此时,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
整个地道剧烈摇晃,土石如雨点般落下。
“不好!叛军要炸毁巷道,活埋我们!”裴玉筝惊呼。
“撑梁!固门!”赵襦阳没有丝毫慌乱,怒声喝道。
身边的亲卫立刻将手中的长枪、战戟死死顶住不断坍塌的窖顶。
赵襦阳猛地转身,双眼首视裴玉筝,命令决绝:“你,带上所有人,护着百姓和这两本册子从备用出口走!我断后!”
“我不走!”裴玉筝咬着嘴唇,眼中满是倔强,“你不走,我也不走!”
“这是军令!”赵襦阳发出罕见的怒吼,声音中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猛地将那口始终由亲兵抬着的,装着张巡头颅的黑漆棺推到摇摇欲坠的密窖门前,“若我死于此,就抬着它出去!让天下人都看看,睢阳城,有人至死未降!”
话音未落,头顶的石块和尘土更大规模地簌簌而下,最后一道从入口缝隙透进来的光亮,被彻底掩盖。
绝对的黑暗与死寂瞬间降临,只听见碎石滚落的细微声响。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境中,赵襦阳沉稳的声音贴着小娥的耳边响起,轻得仿佛一声叹息:“记下来……今日,恒州军入睢阳,不夺百姓一针一线,只为……带忠魂归乡。”
尘土还在不断落下,密窖内仿佛成了一座活人的坟墓,彻底与外界隔绝。
那盏由人油熬制的陶灯,在剧烈的震动中早己熄灭,唯一的光源,只剩下赵襦阳腰间那枚用大妖骨骸磨成的信物,正散发着幽幽的、鬼火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