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被迅速执行。
这支本就如同送葬队伍的军队,此刻更是将悲凉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士兵们默默地将白布条系在臂上、额上,八名最强壮的军士合力抬起那口沉重的黑棺,全军步伐沉重而缓慢,开始朝着北方,也就是他们来时的方向,缓缓后撤。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喧哗,只有风吹白幡的呜咽声,像是在为这座被围困的孤城送行。
叛军的哨骑很快将这个惊人的消息带回大营:“报!大帅!南岗上的赵部……好像要遁走了!他们抬着棺材,正在向北撤退!”
史思明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连日的恐惧与压抑,让他失去了冷静的判断力。
在他看来,这定是赵襦阳的妖法被自己的王霸之气所破,不得不夹着尾巴逃跑。
“一群装神弄鬼的鼠辈,终究是怕了!”他心中的疑虑消减大半,贪功的欲望瞬间占据了上风,“传我将令,全军主力,即刻追击!务必在他们逃入山林前,将其全歼!”
一声令下,叛军大营的寨门大开,数万兵马如潮水般涌出,朝着赵襦阳撤退的方向疯狂追去,生怕晚了一步,这天大的功劳就飞了。
他们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他们倾巢而出,大营变得空前虚弱之际,一支精锐的玄甲骑兵,在裴玉筝的带领下,早己如幽灵般潜行至大营的东侧翼,静静地蛰伏在黑暗之中,只等待着一个信号。
黄昏时分,血色的残阳挂在天边,将大地染成一片凄怆的暗红。
赵襦阳站在一处小丘的顶端,冷冷地注视着身后卷起的漫天烟尘,那是史思明的主力。
而他的目光,更多地是投向了远处叛军的后方大营。
就在刚才,那边隐约可见的灯火,突然间发生了剧烈的骚乱,一团不祥的红光正在黑暗中悄然孕育。
他知道,裴玉筝得手了。
时机己到。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柄跟了他十年的百炼钢剑,剑身在暮色中泛着森寒的光。
他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握剑,在自己的左手手掌上用力一划。
鲜血,瞬间涌出。
他将流着血的手掌,重重地按在那口黑漆楠木棺的棺盖上,将温热的血,仔细地涂抹在每一颗冰冷的铜钉之上。
“张公,”他对着棺材,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睢阳城数十万冤魂在上,今日,借你忠魂一用,破尽天下贼胆。”
话音落,他猛然挥剑,一道凌厉的寒光闪过,将牵引着棺椁的八根粗大绳索尽数斩断!
“哐当”一声巨响,沉重的楠木棺落在地上,震起一片尘土。
棺盖因剧烈的震动而微微开启了一道缝隙,一角染满了暗红血迹的残破战袍,从缝隙中悄然滑出。
刹那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被唤醒。
原本平缓的风骤然变得狂暴,卷起地上的沙石,吹得人睁不开眼。
山岗上那数百面白幡,竟像是接到了统一的号令,齐刷刷地“啪”一声,全部被狂风吹折,尽数倒向东方——叛军大营的方向。
天地同悲,万魂同怒。
几乎在同一时刻,远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火球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那是叛军的粮草大帐被点燃了。
喊杀声、爆炸声、惊呼声混杂在一起,隔着数里之遥,依旧清晰可闻,震动原野。
赵襦阳缓缓转过身,面对着自己麾下那些眼神坚毅如铁的士兵。
他将带血的佩剑高高举起,首指那片火光与混乱。
“收灵归阵!”他的声音嘶哑而又充满了力量,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真正的进攻,现在开始。”
火光,映照在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中,跳动着两簇冰冷的火焰,如同地狱之门,在这一刻,终于向人间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