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和三年冬,北境。
朔风如刀,刮过裸露的岩石与枯黄的草甸,卷起细碎的雪沫,拍打在营帐厚重的毛毡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偶尔爆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声,驱散着从门缝钻入的刺骨寒意。
周玄宸刚卸下玄甲,只着一身墨色常服坐在宽大的书案后。
他眉宇间带着一丝征战后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如同雪原上盯紧了猎物的苍鹰。
他是大周的靖王,更是令各方闻风丧胆的镇妖司指挥使,北境的煞气似乎已浸入他的骨血,让他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冽。
亲卫无声地呈上一叠来自京城镇妖司总部的奏报。
他修长的手指划过火漆封印,一封封拆阅。
大多是关于各地妖物异动的记录,或是朝中某些隐秘势力的动向分析。
直到,他拿起其中一份。
奏报的格式与其他无异,内容却并非斩妖除魔,而是记录了一桩京城贵胄之家的“私事”。
“泰和三年,腊月。”
“京城沈氏三房沈明殊之女沈清茉,生于泰和二年秋,其母林氏,产后不喜多有厌弃,半岁时有游方道士登门,批其命格不详刑克亲族,沈家惧,议定将其送往蓟州远亲处抚养,腊月十八,行至外驿突发高热,药石罔效,当夜夭亡,尸身就地草葬,未归宗族。”
周玄宸的目光淡漠地扫过这几行字。
沈家?
他依稀有些印象,一个靠着祖荫和联姻在京城立足的家族,不算顶尖,却也盘根错节,倒是对那位沈家老太爷尚有几分印象——曾为他和皇兄授过史论经义,学问是扎实的,可惜为官之道终究欠缺火候。
不过三五年光景,便在先帝似笑非笑的一句“爱卿该颐养天年了”中,黯然退出了朝堂。
沈明殊……似乎是个不甚出挑的文人。
至于这个叫沈清茉的女婴……
命格不详?夭折途中?
在这北境前线,每日都有将士马革裹尸,亦有无数平民在妖祸与严寒中悄无声息地死去。
一个远在千里之外、不得家族喜爱的稚龄女婴的夭折,在这尸山血海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他甚至未能从这冰冷的文字里,勾勒出那女婴半分模样。
只觉得,这不过是京城那些高门大户里,又一桩见不得光的、或是愚昧无知的寻常悲剧。
指尖微动,那份薄薄的奏报便被随意地置于案角,与一堆待处理的军务杂件混在一处。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下一封关于边境妖族小队异动的急报所吸引,眉头微微蹙起。
那封记载着一个短暂生命的开始与仓促终结的奏报,就此被彻底遗忘在北境的寒夜与更重要的军国大事之下。
时光荏苒,泰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