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时钦设身处地思忖,若易地而处,换作自己立于易如栩之境,怕是早已不择手段将她夺回,囚在身边,断无这般容人之量。
念及此,闻时钦先前对易如栩的针锋相对悄然冰释,只余下几分真心实意的敬佩与歉意。他望着易如栩,敛去锋芒,沉声道:“先前多有冒犯,今日方知你君子胸怀,是我狭隘了。对不住。”
易如栩闻言,只淡淡笑了笑,目光未及他半分,依旧落在二楼那抹倩影之上。
丈人屋上乌,人好乌亦好。
坦荡不争?
随她喜而喜,爱屋及乌罢了。
归途之中,苏锦绣被闻时钦固于马前,后背紧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却觉身后人异乎寻常地沉默。
她回眸细打量,目光带着几分探究。
闻时钦先开了口自证:“怎的?我今日可是乖乖听话,未曾生事。”
相处日久,他的脾性神态苏锦绣早已了如指掌,此刻这般模样,倒像是在琢磨什么心事。然而她也深知,此刻若点破,他定要嚷嚷“你竟不相信我”,闹个半晌。
苏锦绣不欲节外生枝,便转回头,重新偎入他怀中,静听他沉稳如鼓的心跳。
两人并骑缓行,暮色渐浓,秋末晚风携着凉意徐徐吹来,拂得鬓边发丝轻扬。
行至长安街,天高云澈,凉淡风清。道旁商贩支着素布摊幔,其上陈着各色枫叶片簪、霜染花钗,朱红如燃,灼人眼目。两侧古枫经风一吹,红叶簌簌飘零,铺就满地丹霞,宛若画中景致。
苏锦绣正看得入神,身后的闻时钦已悄然拈去她发间沾着的一片丹枫,絮絮叨叨道:“侯府里的西园还在修缮,假山池沼刚定了形制,旁边拓了片游廊,连通着暖阁与花厅,日后你邀闺友来,可在廊下临流赏荷、煮雪烹茶,自在得很。”
“东跨院设了绣坊与琴室,窗外种了桂树,秋来满院飘香。还有你念叨的戏楼,戏台已搭好,楹联还没题,等你来定。”他顿了顿,将身前人搂得更紧,“就是主卧那张床,上次搂着你睡,总觉得局促得很,翻个身都怕压到你头发,我已叫人定做了千工拔步床,日后定能滚得自在。”
苏锦绣听他絮絮说着府中景致,只漫声应了几声,目光仍追着漫天红叶流转。
待他话音落,苏锦绣才仰头望他,眼底映着晚霞与枫红:“我们去京郊的栖霞坞吧?听闻那里秋林似火,还有连片的小牧场,牛羊散漫,溪畔芦苇白头,最是适合赏秋。”
闻时钦低头看她单薄的鹅黄罗裙,蹙眉道:“暮色已沉,风寒露重,你衣衫太薄,明日再去不迟。”
苏锦绣扁了扁唇:“是谁说,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果然还是假的……”
语罢,她还抬起皓腕,以手背假意拭了拭眼角,实则眸底澄澈,无半分湿意,偏那模样瞧着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闻时钦瞧着她这故作泫然的情态,额角青筋微跳,已然能预见往后岁岁朝朝,无论他如何不愿应允她的无理要求,她都定要拿这句话来堵他,叫他无从反驳。
恰在此时,长安街的侯府门庭已在眼前。他勒住马缰,命管家取来一件石青刻丝的灰鼠披风,将其一展,自身后覆上,再顺势将身前的苏锦绣牢牢裹入怀中,两人相偎一处,只露她一个脑袋在外。
他低头,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无奈道:“我当真是冤,怕你冻着急着取披风,还要被你这般腹诽。”
苏锦绣得偿所愿,一路上眉眼弯弯,偏还理直气壮道:“那哪能赖我?又不是我逼着你立誓,你既亲口许诺,自然要说到做到。”
闻时钦将她揽得更紧些,下巴抵着她发顶,嗓音带笑:“我何时说要食言了?一辈子被你拿捏,我都甘之如饴。”他顿了顿,语气郑重起来,“等侯府修缮妥当,你便在逢府中乖乖等我,我亲自登门提亲,备下八抬大轿、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将你娶过门,让你成为京中最体面的侯夫人,如何?”
苏锦绣耳根骤红,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袖,忙转了话题掩饰羞涩:“你这几日瞧着这般忙碌,可是又领了新的职事?”
此时两人已策马离了汴京闹市区,前路渐趋开阔,秋林连绵如涛,丹枫似燃,晚风卷着草木清冽之气扑面而来。闻时钦勒着马缰缓行,沉声道:“如今我封了侯,京中可用武将稀缺,官家命我执掌禁军操练,日日需去校场点兵练兵,养精蓄锐以备战事。顺带也提携些军中可塑之才,教他们兵法韬略,日后也好为国效力。”
“那日后岂不是会很忙?”苏锦绣仰头望他。
闻时钦低头,语气笃定:“忙不忙,取决于你想不想见我。”
“你若是想见我,我手中便是握着千斤帅印,也弃了往你那跑。你若是想见我,纵是万军丛中、矢石如雨,我也能寻隙抽身。”
“你少来。”苏锦绣听他掷地有声的壮阔诺言,嘴上嗔怪着不信,耳根却红得更甚,心底早已甜如饴蜜,“别把话说得这般轻易,你随口许下的每一句诺,我可都一一记在心里。日后你若是……”
话音未落,闻时钦已然俯首,温热的唇瓣轻覆其上,将余下未尽之语尽数封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