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涉湘扶着腰侧,神色从容:“我自己懂些调理之法,无需这般挂心。”她上前半步,凑到苏锦绣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你此刻可有闲暇,陪我往司农寺走一遭?”
“司农寺?”苏锦绣微怔。
“正是。”兰涉湘颔首,“阿昭先前外派督办,近日寄信回来,说司农寺藏有一份密档,他放心不下旁人去取,叮嘱我务必亲自取回妥帖收好,恐有贼人觊觎,要暗中盗取。”
苏锦绣眸光微动,已然明了其中利害,当即颔首:“好,我陪你去。”她瞥了眼兰涉湘的小腹,终究没再多劝,只补了句,“路上我护着你,万事小心便是。”
两人不敢耽搁,当即吩咐备车,一路轻车简从,径直往司农寺而去。
这边闻时钦领了封爵诰命,正值退朝之际,御街之上车辚马萧,冠盖相望。
他身着新赐的蟒纹补服,金绣盘萦,威仪自生。正欲登车,目光却被前方一抹青袍身影勾住。
翰林院四品官阶,循制着深青官袍,衬得那背影清傲挺拔。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易如栩方缓步前行,忽觉背后袭来一道豺狼窥伺般的冷光,背后一凉。回身便见那小侯爷立在不远处,眸色阴鸷。
他神色未变,只略一颔首,遥遥躬身行了一礼,旋即转身拂袖而去,姿态淡然。
这在闻时钦看来,无疑是赤裸裸的挑衅。他正欲发作,身后却被人撞了个趔趄,崔澄拍着他的肩笑道:“看什么呢这般出神?跟人家有仇?”
闻时钦冷哼一声,压下火气,旁敲侧击问道:“那易如栩如今在何处筑府?府中除了正妻,可有姬妾?”
他实则满心焦灼,所思所念无非是探知易如栩与苏锦绣的琴瑟是否和鸣,其间有无可乘之隙,能让他寻得破局之机。
崔澄咋舌道:“你还不知道?易大人如今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玉台之选,盛名在外。正因他洁身自好,府中虚席无偶,冰清玉洁不染尘俗,登门说媒者络绎不绝,几欲踏破府门,从街首排至御街,何来姬妾之说?”
闻时钦听此言语,只当易如栩薄情,不愿给苏锦绣正名,让她屈居无名之地,心头怒火愈发炽烈,几乎要冲冠而出。然转念细思,又觉此事颇多蹊跷。
莫非是他先入为主,误会了?
他素来在官场浮沉中唱念做打、折冲樽俎,迂回斡旋之术早已炉火纯青。疆场上更惯于深思熟虑,谋略诡谲如狐,向来谋定而后动,未有半分差池。
唯独关乎苏锦绣之事,他便失了所有分寸,往日的沉凝智计尽皆抛却,只剩满心惴惴如临深渊,唯恐自己的稀世珍宝,被旁人窥伺夺去。
谁谓我无忧,积念发狂痴。
闻时钦按捺不住满腹疑窦,翻身上马,马鞭挥落,骏马嘶鸣着疾驰回府。甫一踏入侯府,便抓着丫鬟雪杏急问,却被告知苏锦绣一早便往华韵阁去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再度策马,直奔华韵阁。刚踏入阁门,便瞧见那日在相国寺见过的稚童,此刻正依偎在曼殊怀中,咿呀学语。
阁中众人见他身着侯服,金绣蟒纹衬得威仪凛然,纷纷敛衽俯身行礼,他却无心顾及,只抬手虚按,目光如炬,死死胶着在那孩子身上。
这孩子眉目寻常,姿色平平,若真是锦绣所生,凭她那般倾城之貌,孩儿定该是眉目如画、娇憨可爱才是。
他竟在此刻生出这般荒谬的念头,对着稚童容貌妄加论断,看得曼殊心头惴惴,忍不住轻声问道:“侯爷,我们家孩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你们家?”闻时钦猛地回神。
“正是,”曼殊抱着孩子微微后缩,低声应道,“这是我儿子,小名唤作小石头。”
那稚童瞧着他目不转睛,竟也不怕生,小嘴一张一合,软糯的嗓音一声声唤着娘亲。想来是刚开蒙学语,词汇尚寡,满心依赖尽付这二字,懵懂间只知以此呼唤人。
闻时钦只觉脑中轰然一响,先前所有盘桓不去的疑窦、辗转反侧的揣测,此刻尽数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他突然放声大笑,声浪震得小石头“哇”地哭了出来。
闻时钦连忙俯身,抱起稚童耐着性子哄了几句,又在他软乎乎的脸颊上亲了一口,才放回曼殊怀中,口中连连道:“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
小石头被他吓得哭声都停了。
闻时钦癫狂般转身离去,阁中众人面面相觑,刚松了口气,却见他又猛地折返。
“你们阁主去哪了?”
曼殊连忙答道:“去司农寺了!”
闻时钦眸光大亮,旋即又看向曼殊怀中的小石头,脸上笑意愈浓,朗声道:“这般讨喜的孩儿,我当给添份周岁厚礼!”他对着身后随从吩咐,“速备厚礼,稍后送到华韵阁来!”
曼殊愣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忙躬身应道:“多谢侯爷厚爱!”
闻时钦眸光大亮,当即大步流星踏出华韵阁,只余笑声回荡在廊下。